台下众人心思各异,坐在主位的即墨繁却脑袋放空。
之前沈昀有一点可能没教错,那就是清修之人最好戒去七情六欲。
他这刚回来不到半天,就已经开始想念长风谷的饮食了。
虽然那都是方弦偷过来才给他开的荤。
长风谷的门人都知道即墨繁因为被方师兄伤到,因此在宗门里休养。
他们倒对这位有真才实学的隔壁宗门首席没什么意见,不如说是敬佩居多。
所以他在那里的几天不仅不如其他人所预想的那样被刁难,反而过得比在自家宗门还要舒服。
看管灵兽的那位师兄也只是第一天来过,第二天知情后便不再管方弦的小动作了。
只是明明可以直接从大门进去,方弦却锲而不舍喜欢钻篱笆。
即墨繁也搞不懂方弦到底是怎么想的,可能像他们这种天才,总会有些异于常人的地方吧。
正如他以前一门心思为云沧剑宗付出一样。
听了这群长老和真传讨论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个所以然。即墨繁耐心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他按了按额心,忽然从主位上站了起来。
正在讨论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众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结果即墨繁就在这注视里,惨白着一张脸,直挺挺倒了下去。
*
睁开双眼,即墨繁发现自己已经躺回了自己的竹屋里。
他刚才在大殿里装晕那一下可吓坏了不少人,毕竟在所有人眼里,即墨繁这位首席就是个打不坏的铁人。
第一次露出如此脆弱又无力的模样,一瞬间的情绪是遮掩不了的,统统被即墨繁收入眼底。
他想起来还是觉得好笑。
“大师兄,你醒了。”
黎歌越的声音从门口方向传来,他端着一碗闻着就苦得不行的汤药,走过来递到即墨繁的眼前。
“喏,快喝了,师尊让我给你送的。”
即墨繁缓缓从床上坐起,掀了掀眼皮抬头看他。
小少年一脸的不情愿,知道的是说他刚熬了碗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被罚绕着云沧山跑了三圈呢。
即墨繁懒得跟他计较,顺手也把他拿来的药推开了,“我不需要,我没事。”
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不用在我身上浪费药材。”
他今天已经在众人面前很桀骜不驯了,有必要多说两句话服软,再经营一把自己从前的人设。
虽然即墨繁完全没意识到,他现在的行动其实完全没有出格的地方。
毕竟放在云沧剑宗之外的任意一个宗门,都没有首席必须服从各宗长老的情况。
即使是当年捡回即墨繁并收他为徒的沈昀,在理论上地位也仅仅是和首席大弟子平起平坐。
即墨繁尊敬他,他就是师尊。即墨繁要是不讲情义,也没人可以斥责他不尊师重道。
首席的地位就是这么高。
宗主不在时,他就是云沧剑宗实质上的领导人。
“跟谁乐意伺候你似的。”黎歌越又被他一句话给惹火了,“爱喝不喝,反正病也是你自己的。”
他把药碗重重摔在了即墨繁床边,药液溅了出来,在被褥上晕出褐色点点。
瓷碗滚了半圈,从床沿滑了下去,哗啦一声摔得粉碎。
即墨繁眉毛挑了一下。
沉重而冰冷的元婴期威压赫然砸下,逼得黎歌越闷哼一声,单膝重重磕在了地面。
忍不了一点,这都什么倒霉孩子。
家长不好好管,他这个做师兄的来管。
“师弟,你忘了上次我同你说过什么了,是吗?”
他掀开被褥,双足从榻边垂下,赤脚踩在冰冷的青石地面。
寒霜从他足尖一点点蔓延,一直冻到黎歌越跪地的膝头。
细密的疼痛如同被千万根针同时刺进骨头,黎歌越的脸当即便白了一片,咬得下唇都冒了血。
恐惧。
黎歌越第一次在面对自己这个从来都性子温良的大师兄时,感觉到了名为恐惧的情绪。
其实他只在这里跪了一瞬间,但感知上却好似过去了千万年。
他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相差整整一个境界的压力。
“吱呀——”
陈旧的木门赫然作响,在声音出现的同时,黎歌越浑身的痛处都一齐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即墨繁,却见对方脸上仍然是从前那副对谁都温和的模样,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看向自己身后的方向。
“师尊,小渔,你们来啦。”即墨繁说。
沈昀推开门就看见自己的小徒弟正半跪在即墨繁的床边,他眉毛不自觉皱了皱。
“歌越,你在做什么?”他问。
“师尊,是弟子不小心弄掉了药碗,师弟在帮我打扫。”即墨繁面不改色地扯了个谎。
“是吧?师弟。”
黎歌越面对他那副温柔面孔,此时此刻却生不出一点别的心思,只剩下忙不迭地点头。
他闷不吭声地低头去收拾地上的碎片,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大师兄,你也太不小心了。”戚枫渔跟在沈昀身后,看见唯唯诺诺跪在地上的黎歌越,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暗芒。
“你的伤竟重到这等地步吗?连个碗都拿不稳了。”沈昀追问。
方才也是他把晕倒在地的即墨繁送回了他的小院,那时他就探过脉象。
虽说确实羸弱,但应该还不至于到这么严重的地步才对。
“下午去一趟医峰吧。”他忍不住关心道。
如果再这么下去,即墨繁的身体万一在明年的问道大会之前出什么问题就不好了。
即墨繁摇了摇头,“师尊,弟子的身体弟子自己清楚,不用麻烦医峰的长老。”
“这是命令,你如今连师尊的话都不听了吗?”沈昀不悦。
他最近在即墨繁这里就没讨到好,如今连难得的关心都要被推诿。
实在是令人不快。
即墨繁却好似听不出他的语气一样,还是固执地摇了摇头,“师尊,弟子真的没事。”
“沈长老,既然大师兄坚持,我们也不要非得强人所难了吧。”戚枫渔忽然在此时搭了腔。
“大师兄如今的修为已至元婴,身体素质自然不同以往,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
即墨繁本来觉得自己还挺健康,但听了一耳朵戚枫渔这一通茶言茶语,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开始隐隐作痛了。
这话已经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不知好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