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窗外的鸟鸣声、楼下隐约传来的车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701室内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对峙的、紧绷到极致的张力。
沈砚的瞳孔深处,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缓缓转过身,正面面对苏晚,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个“被莫名其妙指控”的普通人的困惑和不悦。
“苏晚,” 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无奈,“你还在发烧,脑子不清醒。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胡话。”
他指了指桌上的药,“把药吃了,好好休息。你的东西在卫生间门口,收拾好随时可以走。”
否认。回避。转移话题。教科书般的应对。
苏晚看着他这张平静无波、仿佛蒙着完美面具的脸,心底那股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喷薄而出!骗子!还在装!昨晚那刻意安抚的声音(“你看错了”)、今早刻意摘下的袖扣、那套完美但处处透着违和的“电子厂”故事、还有林小雨关于秦朗和沈家袖扣的实锤……
所有的线索碎片,此刻都在他这平静的否认下,汇聚成汹涌的洪流,冲击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胡话?” 苏晚冷笑一声,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逼到绝境的尖锐,“沈岩,或者沈砚先生,你觉得我高烧一场,就连眼睛和脑子都一起烧坏了吗?”
她上前一步,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与这破旧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
“昨天下午,你修那台复印机时,左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有一道月牙形的疤!很浅,但我看见了!” 苏晚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死死盯着沈砚右手腕的位置,“你说那是小时候爬树被树枝划的?树枝能划出那么规则的月牙形?边缘那么整齐?你当我三岁小孩吗?”
沈砚的右手下意识地微微向后缩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没能逃过苏晚的眼睛。
“还有你的袖扣!” 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那枚金属扣子!样式简单?地摊货?十块钱三对?沈砚!你骗鬼呢!”
她几乎是吼了出来,眼圈微微发红,“星尘芒!铂铑合金!沈氏家族的徽记!一千五百万美元一对!拍卖行的记录还在我手机里!你敢说那不是你的?!你敢说昨天下午那道光是我烧糊涂的幻觉?!”
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病态的红晕,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像燃烧的冰焰,死死锁住沈砚。
沈砚沉默地听着她的控诉,脸上那丝刻意的“困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
他没有立刻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愤怒和委屈而颤抖的唇,看着她眼底那浓得化不开的戒备和受伤。
她的指控,每一句都是事实,精准地击中了他精心构筑的伪装。他甚至无法解释那道疤痕——顾琛编造的“爬树”故事,在苏晚敏锐的观察下显得如此拙劣可笑。
“所以呢?” 沈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窗外的寒流,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就算那是价值连城的袖扣,就算那道疤不是爬树弄的,又如何?苏晚,这是我的私事。我戴什么袖扣,身上有什么疤,需要向你汇报吗?需要向一个刚认识几天的同事解释吗?”
他巧妙地避开了“沈砚”这个核心名字的指控,将重点转移到了“隐私”上。同时,他用“刚认识几天的同事”这个身份,刻意强调了两人关系的疏离,试图浇灭苏晚质问的立场。
苏晚被他这近乎无赖的、轻描淡写的回应噎得一窒。
是啊,私事……同事……她有什么立场质问?
愤怒和委屈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让她窒息。她看着他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巨大的鸿沟。
他是云端之上的神秘存在,而她,只是泥泞中挣扎的蝼蚁。她所有的愤怒和指控,在他眼中,或许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
“私事?” 苏晚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肯落下,“对,这是你的私事!你爱装穷小子体验生活是你的事!你爱用假名字玩弄人心也是你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决绝,“但是沈先生,请你记住!我不是你游戏里的Npc!我不管你是沈岩还是沈砚,是顶流继承人还是月薪五千的打工仔!我苏晚,不奉陪了!”
她猛地转过身,不再看沈砚那张让她心寒的脸。
快步走到卫生间门口,一把抓起自己那个半干的帆布包和换下来的湿衣服,胡乱地塞进去。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逃离般的决绝。
“昨晚的收留,谢谢你。今天的药和衣服……钱我会转给你。” 苏晚背对着沈砚,声音冷硬,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再见,沈……同事。” 她刻意咬重了“同事”两个字,拉开了房门。
门外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动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没有丝毫留恋,一步踏了出去,反手就要带上门。
“等等。” 沈砚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让苏晚关门的手顿在了半空。
苏晚没有回头,背影僵硬。
沈砚走到门口,目光落在她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不是钱夹,而是那部廉价的“沈岩”手机。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递到苏晚身侧。
“拿着。” 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上面存了我的号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帮助,或者……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可以打给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关于秦朗……还有那枚袖扣的事……或许,我们都需要一个答案。”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秦朗……袖扣……沈砚……这三个名字像纠缠的毒蛇,在她心底翻滚。
沈砚最后那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撬动了她内心最深的困惑和恐惧。她需要答案!关于秦朗当年炫耀袖扣的真相,关于沈砚为何拥有同样的袖扣,关于这一切背后的关联!这已经不仅仅是被欺骗的愤怒,更是一种对未知危险的直觉!
她猛地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再次刺向沈砚:“你什么意思?你知道秦朗?你知道那枚袖扣的事?你到底是谁?你和秦家什么关系?”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沈砚没有回答。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海,仿佛蕴含着无数的秘密和未出口的警告。他将手机又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苏晚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离开,远离这个浑身是谜的危险男人。但那股对真相的渴望,对秦朗过往的怨恨,以及对沈砚与秦家可能关联的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让她无法挪动脚步。
最终,对真相的渴求和对潜在危险的警惕压倒了一切。她一把夺过那部廉价的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抓住的不是通讯工具,而是一把通往未知深渊的钥匙。
“我会查清楚的!沈砚!” 她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冰冷的警告和决绝,“如果你敢耍花样……”
她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她不再停留,猛地转身,冲下了昏暗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带着逃离般的仓惶和决绝。
沈砚站在门口,看着苏晚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听着那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终被楼下街道的车声吞没。
他缓缓关上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外面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