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幻境，因谢无妄这声绝望的嘶吼，陷入了诡异的凝滞。
那漫天飞舞的桃花瓣悬停半空，流淌的云雾不再移动，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唯有谢无妄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喘息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云昭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让她耳鸣目眩。
逆天改命？重生代价？为她一人？
每一个字她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构成了一句她无法理解的偈语。前世剜心之痛刻骨铭心，她一直以为，自己的重生是天道垂怜，是一场意外的机缘。从未想过……这背后竟有人为的痕迹。
而且是他，谢无妄。
那个亲手将她送上祭坛，用最平静无波的眼神看着她剜心，在她生命最后时刻都未曾流露出半分不舍的师尊，谢无妄。
她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日里清冷如玉山，高不可攀，此刻却蜷缩在地，墨发披散，白衣染尘，脆弱得如同琉璃一触即碎的男人。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狠狠撞击着她的心房。
“你……”云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在说什么？”
谢无妄仿佛没有听见她的疑问，他沉浸在自己的滔天悔恨里，无法自拔。他抬起头，那双曾令三界众生敬畏的深邃眼眸，此刻被血丝与泪水浸透，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苦和茫然。
“我错了……昭昭，我真的错了……”他喃喃着，像是说给她听，又像是在诅咒自己，“我以为那是正道，是守护三界必须的牺牲……我看着你站在那里，那么瘦，那么决绝……我多想冲上去把你拉下来，告诉他们，去他妈的苍生！我只要你活着！”
他猛地攥紧胸口，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颗跳动的心脏挖出来。
“可是我没有……我没有！我就那么看着……看着你的血染红祭坛……看着你的眼睛失去光彩……”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癫狂，“那一刻我就疯了！什么天道，什么秩序！连你都护不住，我修这通天修为有何用？！坐这仙尊之位有何意？！”
云昭的心脏，随着他每一句泣血的剖白，而剧烈地收缩。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真相太过沉重，几乎要将她压垮。
原来，她那场“伟大”的献祭，在他眼中，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
原来，她死之后，他并非无动于衷，而是……疯了。
“你……”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理清这混乱的一切，“你是怎么做到的？逆天改命，代价是什么？”
“代价？”谢无妄痴痴地笑了起来，笑容惨淡而悲凉，“散尽半生修为，承受九重天罚，折损万年仙寿……这些算什么代价？”
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而偏执，死死锁住云昭：“唯一的代价是——若这一世，我仍不能护你周全，不能得到你的原谅，我的神魂将永堕无间，受业火焚烧，直至彻底湮灭，不入轮回！”
云昭倒吸一口冷气，瞳孔骤缩。
永堕无间，神魂俱灭！这比死亡更可怕千万倍！他竟是抱着如此决绝的信念，为她搏来了这一线生机？
“为什么……”她声音颤抖，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前世……你明明……”
你明明不爱我。你明明选择了苍生。
后面的话，她问不出口。那曾是支撑她恨意，支撑她重生后所有行动的基石。
谢无妄像是被这个问题彻底击垮了最后一道防线。他眼中的偏执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积累了百年的疲惫与悲伤。
“为什么？”他重复着，泪水无声地滑过棱角分明的下颌，滴落在虚幻的地面上，竟让周围的幻境都泛起了一圈涟漪，“因为我蠢……我自负……我直到彻底失去你，才明白……”
他抬起头，用那双破碎的、盛满星河流沙与无尽痛楚的眼睛，望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我才明白，我心悦你。”
“不是师徒之情，是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心。”
“从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就已深陷其中，无可救药。”
轰——
有什么东西，在云昭的脑海里炸开了。
心悦你。
男子对女子的爱慕之心。
这短短几个字，比之前所有关于重生、关于代价的真相，更具冲击力。像是一道惊雷，劈开了她固守的前世认知，劈开了她内心深处那道名为“谢无妄”的冰墙。
前世的点点滴滴，如同碎裂的镜片，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他为何总是对她格外严苛，却又在她受伤时，默不作声地将最好的伤药放在她门口。
他为何从不许她与别的师兄过分亲近，每每看到她与墨渊争执，周身的气压总会低得吓人。
他为何在她决定献祭前，曾将她禁足于雪崖之巅，那不像是在执行仙门的命令，更像是一种无力的、试图将她与命运隔开的徒劳挣扎。
原来，那些她以为是师尊对杰出弟子的期许，以为是正道魁首对不安分因素的管束……其下涌动的，竟是如此汹涌而克制的情潮。
他一直爱着她。
用一种她完全不曾理解，甚至误解为“无情”的方式，笨拙地、隐忍地、绝望地爱着她。
恨意构筑的世界，在这一刻，地动山摇。
那支撑着她的，要向他复仇，要向仙门讨回公道的执念，仿佛瞬间失去了支点，变得摇摇欲坠。她该恨什么？恨一个爱她至深，却用错了方式，最终追悔莫及，甚至不惜为她赌上永恒的人吗？
可是……那剜心之痛，那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与绝望，难道就能因此一笔勾销吗？
巨大的矛盾撕扯着云昭，让她心乱如麻。
而谢无妄，在说出那句埋藏了百年的告白后，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不再嘶吼，不再癫狂，只是用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原谅的眼神望着她。
“昭昭……”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可笑，很无耻。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不敢……我只是……只是不能再骗你，也不能再骗自己了。”
他尝试着，向她伸出手。那是一只修长、骨节分明，曾执掌三界秩序，此刻却微微颤抖的手。
“这一世，我不会再放手。”他的眼神里，是破釜沉舟的决绝，“三界与你，我选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无论背负多少骂名。”
云昭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没有动。
她的内心依然是一片混乱的战场，前世的恨与今生的震撼交织厮杀，让她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然而，就在这僵持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整个心魔幻境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轰隆——！”
不再是因谢无妄的情绪而波动，而是来自外部的、强大的攻击！悬停的桃花瓣瞬间湮灭，稳固的空间开始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外界的喧嚣和灵力碰撞的轰鸣声，隐隐传了进来。
谢无妄脸色猛地一白，显然，外界的攻击对他此刻的状态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他闷哼一声，周身灵力一阵紊乱，幻境变得更加不稳定。
云昭也从那场情感风暴中被强行拉扯出来。
有人在外面攻击！目标是谁？是她，还是谢无妄？是因为她之前的逃离，还是……有人察觉了谢无妄心魔失控，趁机发难？
危险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方才那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告白。
云昭眼神一凛，所有的犹豫和混乱被强行压下。现在，不是纠结儿女情长的时候！
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谢无妄，他为了维持幻境，对抗心魔，又承受外部攻击，灵力显然已接近枯竭。
若此时幻境破碎，外敌攻入，后果不堪设想。
她咬了咬牙，心中瞬间有了决断。
然而，就在云昭运转灵力，准备不计后果地强行稳住这片濒临崩溃的心魔空间时，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戏谑却又冰冷刺骨的声音，竟穿透了层层壁垒，清晰地响在她的耳边——
“小昭儿，你这师尊看样子是撑不住了。需要帮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