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飘回来的。
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断断续续，好不容易才重新聚拢。云昭觉得自己在黑里浮了好久，冷得骨头都发僵，直到耳边传来点动静——远处有狗叫，还有谁家的鸡在打鸣，近处则是个“吱呀吱呀”的响声，像是谁在来回推一扇快散架的门。
她想睁眼，可眼皮沉得跟压了石头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不酸，不软，像是被人拆了骨头又随便拼回去，勉强凑成个人形。胸口空落落的，提不起劲，连呼吸都费劲。这感觉……比当初灵脉被硬生生扯断还难受。
死了？
可死人会闻到霉味儿吗？还有……那股子灶台边的油烟气，混着湿稻草和汗味，扑鼻而来。
她咬了咬牙，终于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光刺进来，她眯了眯，好半天才适应。头顶是茅草顶，黄不拉几的，几缕阳光从缝里漏下来，照得空气里的灰尘乱飞。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垫的是粗布褥子，洗得发白，盖的被子打着补丁，边角都磨毛了。
屋子小得转不开身，一张破桌子，一条瘸腿凳子，墙是泥糊的，东一块西一块，看着就糟心。
这不是诛仙台，也不是灵族的圣殿。这地方……穷得都快露底了。
一个凡人的窝？还是那种最底层、被人踩在脚底的那种。
她动了动手指，想试试还能不能调动灵力——结果，什么都没有。体内空得像口枯井，连一丝气流都感觉不到。这身子，弱得离谱，连个普通村姑都不如。
就在这时，一堆陌生的记忆猛地撞进她脑子里，又乱又疼，像有人拿锤子往她脑袋里砸。
一个叫云昭的姑娘，十五岁，爹娘早死了，寄人篱下，住在远房表叔家。从小病歪歪的，吃不饱穿不暖，动不动就被打骂，活得比下人还不如。前两天落水，被人捞上来，烧了两天，表叔一家嫌晦气，干脆把她扔在杂物间，等死。
呵。
原来如此。
云昭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点属于凡人少女的怯懦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得吓人的冷。
她不是那个病丫头了。
她是灵族的圣女，是曾站在九洲之巅的人。哪怕献祭失败，魂飞魄散，老天爷还是把她扔进了这具破败的躯壳里，让她重活一次。
可这“重活”，也太寒酸了点。
她试着坐起来，刚撑起胳膊，脑袋就一阵发晕，冷汗“唰”地冒出来，呼吸也乱了。这身子，真经不起折腾。
她靠在土墙上，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理清思绪。
灵魂和肉身没完全融合，像穿了双小两码的鞋，走一步都硌得慌。心口还隐隐作痛——那是献祭时被剜去本心的道伤，哪怕重生，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她闭眼，往体内探去。
太难了。意识像在泥潭里爬，每动一下都费劲。好不容易看清——经脉细得像快断的线，到处堵着淤血；丹田更是荒得连草都不长，别说修行，连最基础的“引气”都做不到。
可就在这么个破地方，她竟感觉到一丝热。
极微弱，却真实存在。
那是她灵族的本源之力！像快灭的火星，风一吹就可能熄，可它还在烧。
更奇怪的是，在那本源的最中心，好像裹着个东西……
一个极小极暗的光点，几乎察觉不到。可她一靠近，心里就莫名一颤。那不是灵力，也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东西。古老，遥远，甚至……有点邪门。
这玩意儿从哪儿来的？她前世可没这东西。是跟着她魂穿过来的？还是这具身体本来就有问题？
她正想再细看——
“哐！”
门被一脚踹开。
一个胖婆娘端着个破碗闯了进来，脸上写满了“老子不想干这破事”。粗布衣裳，头发乱挽，颧骨高得能刮人。正是表叔家的张妈，原主记忆里最常动手打她的那个。
“哎哟，还没咽气呢？”她嗓门尖得刺耳，“命真硬啊，落个水都能挺三天！晦气！白费一碗米！”
她把碗“咚”地砸在桌上，汤都溅出来了。
“吃！不吃我可灌了！”她叉着腰，瞪着床上的云昭，“吃完把碗刷了，敢偷懒，看我不抽你！”
一股子馊味直冲鼻子。
云昭抬眼，看向那碗——半碗糊糊，颜色发灰，飘着几片黄菜叶，汤是浑的，边缘还泛着油星子。这哪是人吃的？猪槽里剩的都比这强。
她心里一股火“腾”地就上来了。
她是谁？灵族圣女，哪怕跌落凡尘，骨子里的傲气也没散。前世谁敢这么对她？连大宗门的长老见了她都得拱手行礼。
可现在呢？被人当狗一样呼来喝去，吃这种东西。
她盯着张妈，没说话。
那眼神太静了，静得不像个病弱少女，倒像口深井，黑得能吞人。
张妈被看得一哆嗦，立马炸毛：“看什么看！再瞪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云昭动了。
她慢慢撑起身子，动作慢，但每一下都稳。走到桌边，拿起勺子，低头开始吃。
一口，两口。
那玩意儿在嘴里像嚼蜡，胃里直翻腾，她硬是咽下去了。
张妈愣了。她本以为这丫头会哭、会闹、会求饶。可她就这么吃了，一声不吭，吃得还特别认真，像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神经病。”张妈嘟囔一句，甩手走了，门被她摔得震天响。
屋里终于安静了。
云昭把最后一口咽下去，放下碗，手还在抖。
她不是认命。
她是明白——现在翻脸，死得更快。这身子扛不住，这地方也容不下她张扬。忍，不是怕，是等。
她靠回床头，闭上眼，嘴角扯了扯。
虎落平阳？行啊。
可老虎就算掉了毛，牙还在。
半夜，外头虫子叫得热闹。
云昭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汗珠子顺着鬓角往下滚。
她在试——用那点残存的灵觉，一点点撬动体内的本源之力。像拿针去通堵死的水管，疼得钻心，可她没停。
经脉像被刀割，可她咬着牙，一声不吭。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路。
而在她丹田深处，那个神秘的光点，随着她每一次运功，都轻轻颤一下，像在回应什么，又像在……苏醒。
这身子是烂的，这世道是冷的。
可她的眼睛，已经睁开了。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孤女云昭。
她是——归来者。
凡尘再苦，也挡不住她重新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