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晚被安置在一间离楚砚铭主卧不远、临时收拾出来的安静房间里。房间同样奢华中透着冰冷的疏离感,但胜在光线明亮,有一张宽大的书桌。这里,成为了她暂时的“静室”。
身体的虚脱感如同深海的水草紧紧缠绕着神经末梢,白天那场对抗引灵草熬炼的剧痛以及夜晚强行压制千丝引爆发的精神损耗,双重重压下,她几乎连抬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被女佣放到那张铺着软垫的宽大扶手椅里时,她如同一个被抽掉所有骨头的布娃娃,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唯有微微颤动的眼睫和眉心间紧蹙的痛楚昭示着她尚未真正昏迷。
身体的警报疯狂尖啸——过度消耗!引灵草的毒素虽然被暂时压制平衡,但那种“特效”抑制剂带来的巨大内耗反噬,像饥饿的野兽在撕咬脏腑!她迫切需要……月见草!
就在她意识在虚脱边缘沉浮时,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刻板精确的脚步声。
陈管家亲自捧着一个深红色的紫檀木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五个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精致容器,如同捧着一件件价值连城的贡品。他推门而入,刻板严肃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锐利的眼神,从进门开始就牢牢锁定在蜷缩在椅子里、脸色惨白如纸的林星晚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与探究交织的凝重。
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
一枚剔透温润的羊脂玉盒中,盛着一层薄如蝉翼、在灯光下闪烁着温润光泽、带着奇异凉意的……雪蟾衣(取自生长于冰缝雪蟾蜕下的薄皮,极其罕见,蕴含极强的温润内敛冰性,能调和极端寒热冲突)。
一个密封的纯金小盅内,是散发着淡淡甜腥血气的、如同凝聚的暗红玛瑙砂般的粉末……千年血竭(活血生肌、驱逐阴寒滞气的顶级圣药)。
一株被整个封存在剔透水晶盒里、花瓣如同活着的冰晶、叶片却带着炽烈金边的奇异小花……石蕊花(阳性奇花,能引燃沉睡生机,对抗深层寒毒侵蚀)。
一个小小的水晶滴瓶中,是仅仅只有半滴、闪烁着诡异幽蓝色光泽、浓稠如蜜蜡的汁液……碧水藤汁(剧毒!需极微量控制其激发潜力的特性,以毒攻毒)。
一大包……嗯,用干净棉布包裹的、散发着淡淡清香的干燥绿色小花……顶级的月见草(平平无奇,量大管饱)。
陈管家将托盘轻轻放在林星晚面前那张宽大的书桌上,金属盒底与光滑的桌面碰撞,发出清脆而沉重的声响。
这声音仿佛惊醒了林星晚。她极其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地聚焦在托盘上。当目光扫过那四种流光溢彩、一看就非凡品的药材时,她的眼底没有任何波澜,如同看几件普通的杂物。但当视线落在那一大包散发着温和清香的月见草上时,她那黯淡的眼眸深处,如同骤然投入火星的枯草堆,亮起了一点微弱却极其炽热的亮光!
她甚至等不及让陈管家把药材推得更近一点,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发出极其微弱的气音,像耗尽能量的机器最后的指令:
“……月……见……草……三……钱……”
目标极其明确!不是奇珍!是辅药!
陈管家眼神一凝,没有丝毫犹豫。极其利索地解开那包月见草,从随身携带的、刻有精密计量线的纯银药勺中精准舀出三钱(约9克)晒干的月见草花叶。他动作之快、之准,如同演练过千百遍。
林星晚几乎是立刻,用尽力气抬起一只虚软颤抖的手,抓向那捧绿色的草药。她的动作不再笨拙迟缓,带着一种病中的急切和本能!她颤抖的手将那些干草一把拢住,胡乱地、甚至有些粗暴地塞向嘴边!
“少奶奶!这不可生食!”陈管家几乎失声阻止!生嚼月见草?这绝无药理可言!
但林星晚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警告!她的牙齿已经开始用力地咀嚼!干燥的花叶在她口中发出沙沙的脆响!腮帮因为咀嚼而微弱地鼓动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纯粹的“进食”状态!
陈管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林星晚如同干涸的沙漠疯狂汲取水源般、近乎生吞活剥般快速而专注地嚼着那三钱月见草,喉头微微滚动了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怪异感和震撼冲击着他的认知体系!
这……这算什么治疗?!生吃草?!是为了补充体力?还是缓解那所谓的“中毒”?难道月见草对她……真有如此巨大的安神或者镇痛作用?能让她在这种时刻爆发出如此强烈的求生本能?!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刻板的“药理性”认知产生了怀疑!
大约半分钟后。
林星晚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闭上眼,似乎细细品味着口中那甘中微带苦涩的滋味,又仿佛在感受草药进入胃部带来的变化。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那如同被霜雪覆盖的苍白脸色,并未立刻恢复红润。但那紧锁的眉心和痛苦的表情,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地、缓缓地舒展开来!一直剧烈起伏、带着沉重喘息的胸膛,也渐渐变得平缓而有规律!身体那种不由自主的细微颤抖,停止了!一种深沉的、仿佛卸下了千钧重担的平静,从她的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原本涣散无神的眼眸,在几秒钟后重新睁开。虽然眼底深处依旧残留着浓浓的疲惫,像是长途跋涉后的旅人,但那被浓雾掩盖的意志核心,却清晰了许多!整个人的气质,从刚才那种濒死的虚脱中……硬生生被拉扯了回来,稳固在了疲惫与清醒的边缘!
陈管家目睹这宛如神迹般的变化,内心巨浪滔天!他死死盯着林星晚脸上那抹由内而外散发的、药物起效般的平静!看向那一大包普通无比的月见草,眼神第一次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敬畏!这是最顶级的安神药都无法在如此短时间内达到的效果!只有真正作用于核心的精神安抚才可能做到!难道……她之前喊的“汤有毒”……是真的?!这月见草……是真正压制那“毒”的药?!
这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瞬间联想到楚老爷子亲自吩咐的“加料羹汤”!难道……老爷是想……
一个可怕的漩涡瞬间在陈管家心中成型!但他立刻强行将这足以让他忠诚信念崩塌的猜测深深压下!不能想!至少现在不能!
“药……”林星晚的声音打断了陈管家的思绪。她的声音比刚才平稳了许多,虽然依旧嘶哑,却不再是虚浮的气音。她抬起眼皮,那双恢复了一丝清明的眼睛平静地看向陈管家,仿佛重新掌控了自己的身体,“……要配了。”语气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医生威严。
无需催促!陈管家猛地回过神来!此刻任何猜测都不如眼前少爷的性命重要!他立刻收敛心神,如同最专业的助手,在书桌一侧迅速展开一张雪白的宣纸,将磨好的顶级松烟墨推到她面前。同时,极其专业地将那四种奇珍药材按照药性一一摆放在最趁手的位置——玉盒中雪蟾衣居中(调和),金盅血竭在右(活血定基),水晶盒中石蕊花在左上(引阳),滴瓶碧水藤汁在右下(控毒),空间布局暗合某种治疗法度!动作精准、利落、无声!
林星晚的目光在那四种药材上缓缓扫过,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旁人难以察觉的、属于医道圣手的绝对掌控力。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伸出那只还有些虚软的手,指尖依次极其轻微地拂过雪蟾衣的冰凉、血竭的温腻、石蕊花的奇异脉动、以及隔着水晶瓶都能感受到碧水藤汁那内敛狂暴的毒性气息……
每一触,都仿佛在与药材进行无声的交流,读取其最细微的精粹特性!
片刻后,她才提笔蘸墨。
不是写在纸上!
而是直接在那张光滑的紫檀桌面上!用墨汁飞速勾勒出极其繁复精密的纹路!那是失传已久的林家药纹阵法!用于在配药前沟通天地药气、调和诸药凶戾、提升融合几率的秘法!如同凭空画出一座微缩的丹炉!
雪蟾衣撕下最薄如蝉翼的一小块——取其核心冰润。
千年血竭粉末取三厘——精密如尘埃计量。
石蕊花摘下那片带着金边的花瓣和一片碧叶——金为阳引,叶为生机载体。
碧水藤汁……用特殊银针(不知何时取出)针尖极轻蘸取不足针尖万分之一的量!一滴幽蓝光芒融入墨色纹路中央!
最后!墨色药阵猛然一亮!桌上四味奇珍被林星晚那如同蝶舞穿花般精准而流畅的手法依次投入阵法核心!没有火焰,没有蒸煮!那墨色纹路如同活了过来,瞬间将四种形态各异、药性相生相克又极端危险的奇珍异宝包裹!在常人难以理解的层面进行融合、淬炼!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幻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韵律感和视觉冲击力!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毫巅,如同最高深的舞蹈,却又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陈管家站在旁边,如同观看一场神迹!他的眼睛睁得前所未有的大大!呼吸都几乎停滞!饶是他见多识广,此刻也完全被这颠覆性的、闻所未闻的制药手法所震撼!这绝非普通的医道!这是近乎……点石成金的神术!!
不到十分钟。
桌面上的墨色阵纹光芒缓缓内敛、熄灭。中央,一小撮约莫只有半指甲盖大小的、散发着极其微弱奇异光泽、几乎呈透明水液状的药液,静静地悬浮在桌面之上!它没有颜色,没有气味,若非那点极其微弱的光泽,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这正是被淬炼到极致的、暂时压制“千丝引”冰寒本源的反向刺激药引——“逆寒髓”!
林星晚用一支玉簪般细长的玉针,极其小心地将那滴悬浮的药液汲取上来。她的手很稳,眼神专注到极致,刚才的疲惫仿佛被这股绝对的意志力驱散!
“喂给他。”她言简意赅地将玉针递给陈管家,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指端微微颤抖却精准指向楚砚铭房间方向。
陈管家几乎是带着朝圣般的心情,双手接过了那支重逾千钧的玉针!他能感受到那滴透明药液中蕴含的奇异波动!没有丝毫犹豫,他知道轻重缓急!
当那滴如同露珠般纯净透明、却又暗藏冰火逆转之力的“逆寒髓”药液被小心地喂入楚砚铭因昏迷而紧抿的唇间,顺着咽喉滑落……
静待!
一分钟……
三分钟……
房间死寂。
楚砚铭脸上的妖异潮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皮肤上那些密密麻麻、象征着死亡降临的冰晶血点,如同被烈阳炙烤的冰霜,飞速地消失、隐退!肌肤的温度虽然依旧低于常人,但那股深入骨髓、能将灵魂都冻结的极致寒意,却如同被一只无形大手强行抹去,荡然无存!他那沉重艰难、带着寒雾的呼吸,也迅速变得平稳、悠长、正常!
压制效果……立竿见影!!比昨夜黑暗中的针法更平稳、更彻底!!
陈管家心中的巨浪已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猛地看向林星晚,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敬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震动!价值!无与伦比的价值!这一刻,他彻底相信了!这不是运气!这是真正的、能逆转生死的……林家神术!
而林星晚,在确认楚砚铭体征稳定下来的瞬间,那支撑着她强行配药的最后一丝精神意志终于如潮水般退去。巨大的疲倦如同海啸将她彻底吞没。她身体晃了晃,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抬起,身体不受控制地软软向后倒去。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深沉的、被彻底榨干的昏迷状态。唯有一只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衣角旁散落的几根剩余的月见草干花。
“少奶奶!”陈管家疾步上前,在她倒下前稳稳托住了她。他看着怀中这张苍白稚嫩、此刻卸下所有防备、显得异常脆弱的年轻面孔,再联想到她刚才那如同神只执掌生命般的精准操作……巨大的反差和那“月见草救场”的震撼,让这位坚冰般的管家心防彻底崩塌了一角!
他小心地横抱起陷入昏迷的林星晚(感受不到一丝分量),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有对待“病人”或“物品”的刻板。他对着守在外面的心腹沉声下令,声音里多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送少奶奶回静室休息!派人寸步不离值守!任何动静,立刻向我禀报!”
“另外……”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星晚手中紧握的那几根月见草上,眼神复杂到了极致,“……准备上品月见草新鲜萃取液,等少奶奶醒来……呈上。”
就在林星晚被小心抱离,陈管家重新转向楚砚铭、准备亲自守护少爷度过这关键一夜的同时……
静室墙壁上一个极其隐蔽、伪装成装饰铜钉的微型监控摄像头,将室内一切无声地传输向了别院最深处的书房。
巨大的投影屏幕上,同步播放着林星晚从近乎垂死到吞食月见草后回魂、再到神乎其技现场炼药、最后虚脱昏迷的全过程!
宽大的红木书桌后,楚天阔身体绷得如一张满弓的硬弓,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那双惯常掌控一切的锐利鹰眼中,此刻爆射出足以焚穿灵魂的、极度的震撼!还有……一丝深藏的、如同猛虎看到绝世珍宝般的、贪婪到极点的……占有欲!!
“林家……妙手……”他喉结剧烈滚动,从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带着一种极致的颤抖!
画面最后定格在林星晚昏迷时,手中紧紧攥着那几根普通月见草的细节特写。
楚天阔的目光在那枯草上死死定格,眼神深处那名为“价值评估”的冰层之下,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她真的……中毒了?
被他的……“羹汤”?
所以……月见草……是她活命的关键?!
这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第一次,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名为“后悔”的异样情绪,在那颗被权谋包裹的铁石心肠中,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