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的秋意已浸透了复兴社总部机要处的窗棂,陈默捏着手中第3份红军情报译电,指腹在泛黄的纸页上碾出细微褶皱。
案头的铜制座钟刚敲过下午四点,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着贴在玻璃上,像极了此刻压在他心头的重负——自上周复兴社下达“红军情报每日传递”的死命令后,他和译电员们已连轴转了7个日夜,眼下堆积的情报卷宗从桌沿垂到地面,墨水瓶里的靛蓝墨水添了3次,指尖的薄茧都被纸张磨得发疼。
“陈处长,戴老板的手谕。”
门外传来机要兵的声音,陈默起身时椅腿在水磨石地面划出刺耳声响。
他接过烫金封皮的公文袋,指尖触到袋口残留的余温,拆开时目光迅速锁定“批准苏晴即日从沪调宁,协助机要处红军情报专项工作”这行字,紧绷的肩线骤然松了半分。
苏晴……他望着公文纸上那两个熟悉的字迹,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一年前,在上海法租界咖啡馆,她穿着月白色旗袍,用银匙轻轻搅动咖啡,低声说“陈默,下次见面不知要等多久”的模样还清晰如昨天……
如今戴笠亲自批了调令,既解了人手紧缺的燃眉之急,更让他能再见那位既能在舞会上周旋于洋行大班之间,又能在深夜译电时专注到忘记开灯的女子。
次日清晨,陈默提前半小时到了下关火车站。
站台上满是扛着行李的旅客,黄包车夫们扯着嗓子招揽生意,蒸汽火车喷吐着白雾,在晨光里氤氲成一片朦胧。
他穿着藏青色中山装,袖口挽到小臂,看似随意地靠在电线杆上,目光却始终盯着出站口。
当一个穿浅灰色学生装、扎着麻花辫的身影出现时,他心头猛地一跳——苏晴比以前清瘦了些,帆布行李箱的拉杆被她握得发白,脸上带着旅途的疲惫,却在看见他时眼睛亮了起来。
“陈默。”
她快步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他的手背,递来一个卷成筒状的报纸。
陈默接过来塞进衣兜,顺势接过她的行李箱:“先去总部报道,戴老板下午要见你。”
两人并肩走着,脚步保持着半臂的距离,像极了普通的同事,只有偶尔交换的眼神里藏着旁人看不懂的默契。
苏晴到机要处报道的第3天,陈默便以“熟悉南京情报传递路线”为由,带着她出了复兴社大楼。
两人先是乘黄包车绕了新街口、夫子庙,又步行穿过3条小巷,最后停在城南一处爬满青苔的砖墙前。
“复兴社的眼线多,明面上的联络点不安全,得找个既隐蔽又能频繁接头的地方。”
陈默压低声音,指了指墙后传来的叫卖声,“城南是老居民区,三教九流都有,特务巡查频率比市中心低一半。”
苏晴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拿出个小巧的笔记本,飞快地记录着:“最好是能自然进行物品交换的场所,比如杂货店、修鞋铺……”
她的笔尖顿了顿,抬头看向不远处一个支着木板摊的旧书摊,眼睛突然亮了,“你看那个书摊。”
陈默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棵老槐树下,一个穿灰布短褂的中年男人正弯腰整理摊在木板上的旧书,摊上摆着《论语》《三国演义》,还有几本卷了边的杂志。上面的挂着块墨色木匾,上刻着“槐荫书铺”几个大字。
书摊周围围着几个蹲在地上翻书的老人,偶尔有人挑出一本问价,老板总是笑着点头,声音不大,却透着和气。
“这个地方好。”
陈默的声音里带着赞许,“旧书摊天然适合传递纸条、交换书籍,翻书、问价都是最自然的掩护动作。”
他拉着苏晴绕到书摊侧面的巷子口,看着老板送走最后一个顾客,才缓步走过去。
“老板,这本《资治通鉴》怎么卖?”
陈默拿起一本封面泛黄的线装书,指尖在书页间轻轻摩挲——这是他和党组织外围成员约定的暗号。
老板抬起头,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精明,目光在陈默和苏晴脸上扫过,慢悠悠地说:“这位先生好眼光,这是光绪年间的刻本,要大洋两块。”
他说话时,右手食指不经意间在书脊上敲了3下——这是确认身份的回应。
陈默心中一松,付了钱,接过书时,一张折叠的小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他的掌心。
苏晴则在一旁翻着摊上的旧杂志,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书摊背靠居民楼,左边是卖早点的摊子,右边是个裁缝铺,来往的多是买菜、挑水的街坊,偶尔有穿短打的汉子走过,也只是匆匆瞥一眼书摊,没人多做停留。
“老板,你这摊子小了点,要是能扩成个小铺面,摆上更多书,生意肯定更好。”
苏晴状似无意地说,指尖划过一本破旧的《良友》画报。
老板愣了一下,随即明白她的意思,笑着摇头:“姑娘说笑了,小本生意,哪有本钱扩铺面。”
陈默适时插话:“我是做图书生意的,最近想找个地方放些旧书,要是老板愿意扩,我可以先垫些本钱,就当是合作。”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5块大洋放在摊上,“这是定金,先把铺面租下来,剩下的我后续再补。”
老板眼睛眯了眯,看着陈默递过来的大洋,又看了看苏晴,沉吟片刻后点头:“行,先生是爽快人,我这就去找房东谈。”
离开书摊时,苏晴忍不住问:“你怎么确定他是自己人?”
陈默从掌心展开那张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槐树底下,风雨不透”——这是党组织给外围成员的暗号,意思是“此地安全,可放心使用”。
这里就是党组织安排在城南的外围成员,专门负责掩护接头工作。
“他叫老化,在城南摆了十年书摊,从来没出过差错。”
陈默把纸条揉成一团,扔进路边的垃圾桶,“接下来几天,我们再过来看看,确认没人盯梢,这个联络点就算定下来了。”
接下来的3天,陈默和苏晴每天都换不同的装扮去城南。
第一天,他穿成洋行职员,苏晴扮作女学生;第二天,他换了短打,装作挑夫,苏晴则提着菜篮子,像个家庭主妇;第三天,两人干脆雇了辆黄包车,绕着书摊所在的巷子转了三圈。
每次经过书摊,都能看到老周在有条不紊地整理旧书,偶尔和街坊闲聊几句,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第四天下午,陈默和苏晴再次来到书摊。
老化已经把旁边的小门面租了下来,工人正在钉门板,门口堆着几捆木料。
“先生,里面还能隔个小间,放些贵重的书。”老周指着铺面里面,压低声音说,“到时候你们要交接东西,就去小间里,外面我来盯着。”
陈默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几本复兴社的旧刊物——《复兴月刊》《扫荡报》,还有几本戴笠的讲话稿汇编:“把这些摆到摊上,显眼点的位置。”
苏晴不解地看着他,陈默解释道:“老化表面上得像个关注时政的人,特务看到这些刊物,只会觉得他是复兴社的同情者,不会怀疑到我们头上。”
老化接过刊物,若有所思地说:“还是先生考虑得周到。”
他把刊物摆到书摊最前面,用砖头压着,正好对着巷口,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
当太阳西下时,陈默和苏晴走出巷子。
巷口的老槐树投下斑驳的影子,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苏晴看着陈默的侧脸,轻声说:“没想到南京还有这么隐蔽的地方。”
陈默转过头,看着她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发梢,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有你在,再难的事也能办成。”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铜钥匙,塞进她手里:“老化说明天就能把铺面收拾好,这是里间的钥匙,以后你负责情报的接收和整理,我来对接总部。”
苏晴握紧钥匙,指尖传来铜器的冰凉,她抬头看着陈默,眼里映着晚霞:“放心,我不会出错的。”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落叶的石板路上,身后的旧书摊渐渐隐入暮色。
远处传来巡夜警察的梆子声,敲了两下,在安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陈默知道,从明天起,这个看似普通的旧书摊,将成为传递红军情报的重要据点。晚风卷起地上落叶,打着旋飘远,仿佛在为这个即将启用的秘密联络点,奏响无声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