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刚把长沙寄来的“父亲平安返乡”的回执塞进档案袋,办公室的门就被推开了。
情报组的勤务员小张脸色凝重地站在门口,手里捏着一份烫金封皮的文件,声音压得极低:“陈兄,戴老板那边,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戴老板?”陈默捏着回执的手猛地一紧,指尖瞬间冰凉。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澜,面上装作茫然:“戴老板找我?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小张摇摇头,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几分讳莫如深:“不清楚,只说让你直接去他的办公室,别让人跟着。进去后少说话,多听着,戴老板的脾气你知道。”陈默点点头,把回执锁进抽屉,整理了一下衣领,跟着小张往办公楼深处走。
走廊里静得能听见脚步声,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却照不进空气里的凝重。
陈默心里飞快地盘算着——戴笠突然召见,十有八九是为了父亲的事。虽然他和老吴把首尾收得干净,但湖南情报站直接隶属于军统,父亲被扣押又释放的事,不可能瞒过戴笠的眼睛。
到了戴笠办公室门口,小张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低沉的“进”。陈默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戴笠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背对着门口,手里把玩着一支钢笔,窗外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却看不清神情。
“老师。”陈默恭敬地站在门口,微微低头。
戴笠没回头,声音没什么起伏:“陈默,听说你父亲前段时间在长沙出了点事?”
果然是为了这事。
陈默心里一凛,面上却装作惶恐:“回老师,是家里老爷子糊涂,误收了封可疑信件,被当地稽查队误会了,好在后来查清楚了,已经平安返乡了。”
他刻意把“误会”两个字咬得重了些,语气里满是“愧疚”,“这事让戴先生费心了,是我管教不力,给组织添麻烦了。”
戴笠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他身上,锐利得像鹰隼。那眼神像是能穿透人的皮肉,直抵心底,陈默只觉得后背发凉,却不敢有半分闪躲。“误会?”
戴笠冷笑一声,把钢笔放在桌上,“一封藏着进步表述的信,一句‘误会’就能算了?湖南军阀那边可是把卷宗递到了我这儿,说你父亲‘通共嫌疑重大’,最后却以‘查无实据’放了人,你倒是说说,这‘实据’怎么就没了?”
陈默早有准备,连忙躬身回话:“老师,这事学生说来惭愧。我爹就是个乡下老顽固,一辈子没读过多少书,哪懂什么进步不进步的?那信是别人塞给他的,他连看都没看就收起来了。后来被稽查队扣了,吓得不轻,特意写了份悔过书,痛骂那些搞进步的人不务正业,说以后再也不敢乱收别人的东西了。”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那份早已准备好的“悔过书”,
这是他模仿父亲的笔迹写的第二份,比给湖南军阀的那份更详细,字里行间全是对“进步思想”的痛恨和对自己“糊涂”的懊悔。
“老师,这是我爹亲笔写的悔过书,我一直带在身上,就是想等合适的机会交给您,证明家里绝没有通共的心思。”
戴笠接过悔过书,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指尖划过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那字迹带着乡绅的粗粝,没有半分文人的规整,确实像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老人写的。他抬眼看向陈默,见他垂着头,额角隐隐有汗,眼神里满是“紧张”和“不安”,倒像是个真怕家族牵连自己的富家子弟。
“那你父亲……现在在哪儿?”
戴笠把悔过书放在桌上,语气缓和了些。“回老师,他已经回乡下了。”
陈默连忙回话,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我已经跟他说好了,以后他就在乡下好好种地收租子,再也不碰任何和‘政治’沾边的事。这次的事,也让我后怕得很,我已经跟家里划清界限了,以后他的事,我不会再管,免得再给组织惹麻烦。”
“划清界限?”
戴笠挑眉,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你倒是看得开。就不怕别人说你不孝?”
陈默抬起头,眼神坚定:“老师,我是情报组的人,首先要忠于组织,忠于党国。孝顺固然重要,但若是因为孝顺连累了组织,那就是大逆不道。我爹若是真的通共,我第一个不饶他;好在他是被冤枉的,我帮他洗清嫌疑,也算尽了孝。至于以后,他过他的日子,我做我的工作,互不干涉,这既是保护他,也是保护我自己,更是保护组织。”
这番话说得恳切,既符合情报组“以组织为重”的立场,又解释了自己“划清界限”的原因。
戴笠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笑:“你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人。我原本还担心,你会因为家里的事影响工作,看来是我多虑了。”
陈默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恭敬:“老师谬赞了。学生能进军统,全靠您的提拔,自然要以组织为重,绝不敢有半分懈怠。”
戴笠点点头,拿起悔过书,又看了一眼:“这悔过书我留下了,算是给湖南情报站一个交代。你回去吧,好好工作,别让我失望。”
“是,谢老师!学生明白。”陈默躬身行礼,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戴笠突然又开口了:“对了,你父亲被扣押的时候,有没有人找过你?比如……一些不三不四的人?”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戴笠这是还没完全相信他,在试探他有没有和地下组织接触!
他脚步顿住,装作认真回忆的样子,片刻后才回话:“回戴先生,没有。那段时间我一心想着怎么救我爹,只找了周同僚帮忙,托他姐夫李大员斡旋,其他的人,一个都没接触过。周同僚您也知道,他姐夫是军政部的人,人面广,找他帮忙,既稳妥,又不会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戴笠“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陈默不敢多留,快步走出办公室,直到关上房门,才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他扶着墙,深吸了几口气——刚才那番对话,每一句话都踩着刀尖,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好在他早有准备,说辞编得滴水不漏,又有悔过书做佐证,总算暂时打消了戴笠的怀疑。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陈默刚坐下,小郑就凑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好奇:“陈兄,戴先生找你干什么?是不是有什么好差事?”
陈默心里一动,知道小郑是赵主任派来打探消息的,便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哪是什么好差事,还不是为了我爹的事。戴先生担心我受家里影响,特意叮嘱我几句,让我好好工作,别想太多。”
“哦,原来是这样。”
小郑点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羡慕,“戴先生真是关心你,竟然亲自召见你。对了,赵主任刚才还问起你,说要你没什么也事,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
陈默应了声,心里却清楚,赵主任这是在确认戴笠召见他的原因,怕他瞒着什么。
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起身走向赵主任的办公室。
赵主任见他进来,连忙问道:“戴先生找你干什么?是不是为了你爹的事?”
陈默点点头,把刚才和戴笠的对话简化了一遍,只说戴笠“关心他的工作,让他别受家里影响”,绝口不提悔过书和戴笠的试探。
赵主任听了,满意地点点头:“戴先生说得对,你可得记住,工作要紧。你爹的事虽然解决了,但以后少跟家里联系,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陈默连忙点头:“是,主任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从赵主任办公室出来,陈默回到座位,拿出抽屉里的回执,反复看了几遍——父亲平安了,戴笠的怀疑也暂时打消了,看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他心里却隐隐不安。
戴笠是什么人?心思缜密,多疑成性,绝不会因为一番说辞和一份悔过书就完全相信他。这次召见,只是试探的开始,接下来,怕是还有更多的考验在等着他。
傍晚,陈默去了老吴的住处。
老吴见他脸色苍白,便知出事,连忙给他倒了杯热茶:“怎么了?是不是戴笠那边出了问题?”
陈默点点头,把白天和戴笠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皱着眉:“戴笠虽然没说什么,但我总觉得,他没完全相信我。他最后问我有没有人找过我,明显是在试探我有没有和组织接触。”
老吴捏着烟杆,眉头拧成了疙瘩:“戴笠多疑,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好在你应对得不错,没露出破绽。接下来几天,你要更加小心,凡事多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别给人抓把柄。还有,你和周同僚的往来,要做得更自然些,别让人觉得你们是刻意勾结。”
“我知道。”
陈默叹了口气,“我已经跟周同僚说好了,以后没事少见面,就算见面,也只谈工作,不谈私事。至于我爹那边,我已经让同乡转告他,别再托人带任何消息,就算有急事,也只能通过老吴你转达。”
老吴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做得对。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别慌。戴笠虽然怀疑你,但没有证据,只要你不出错,他就不能把你怎么样。而且,你主动上交悔过书,又说和家里划清界限,这在他看来,就是‘忠于组织’的表现,反而能减轻他的疑心。”
陈默心里稍稍安定了些。他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里。
他知道,这场风波还没过去,戴笠的试探绝不会就此停止。但无论接下来遇到什么,他都会沉着应对,守住自己的身份,守住地下组织的秘密。
回到住处时,已是深夜。
陈默点亮油灯,坐在桌前,拿出那份悔过书的副本,反复看着。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像是一道护身符,暂时保住了他和父亲的安全。
他想起戴笠那双锐利的眼睛,想起赵主任的试探,想起科里那些异样的眼光,心里默念:爹,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陈默疲惫的脸上。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夜色。他知道,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的险要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