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的木窗棂，在铺着柔软绒毯的地板上切割出明亮而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檀香，混合着窗外传来的、若有似无的苦情花冷香，宁静而安详。
涂山暮跪坐在一张矮矮的、铺着素色锦缎的软垫上，身上换了一身簇新的、同样柔软的白底绿色滚边小衫，墨色的发丝被仔细梳理过，柔顺地贴服着。
他微微仰着头，一双清澈的、如同最上等翡翠般的碧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坐在他对面的容容。
那眼眸里盛满了初生般的懵懂，以及对眼前之人全然的信赖与专注。
容容也跪坐着，姿态优雅而放松。
她看着眼前这个乖巧得让人心尖发软的孩子，心中那片柔软的角落仿佛被阳光持续照耀着，暖意融融。
她深知，他虽化形，灵魂却如同一张未曾书写的白纸，一切都需要从头开始，细细描画。
而教导他认识这个世界，说出第一个字，第一句话，将是多么神圣而充满喜悦的过程。
她极有耐心，唇边噙着温柔的笑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如同春风拂过新生的嫩叶。
“暮儿，看这里。”她抬起手，纤细的食指轻轻地指向自己，“我。”
涂山暮的碧色眼瞳顺着她的指尖转动，聚焦在她秀美的脸庞上。
容容的指尖缓缓移动，落在自己挺翘的鼻尖，然后又指向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此刻正温柔注视着他的眼睛，最后，指尖轻轻点在她色泽柔润的唇上。
“我是……”她微微停顿，确保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然后清晰地、缓慢地吐出两个字：“涂、山、容、容。”
她的发音标准而圆润，带着一种独特的、柔软的韵味。
涂山暮的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
他看着那两片开合的、发出美妙音节的唇瓣，又看看容容鼓励的眼神，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努力理解“声音”与“所指”之间那种奇妙的联系。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点细微的、无意义的气音，像是卡壳的琴弦，没能成功模仿。
“没关系，暮儿，慢慢来。”容容的笑容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温暖。她再次抬起手，更加具体地指向自己，“我是，容、容。”
她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声音始终轻柔而充满鼓励。
时间在安静的教导中缓缓流淌。阳光在地板上悄然移动。
终于，在容容不知第多少次重复后，涂山暮的碧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极细微的亮光。
他像是抓住了某种模糊的关联，小嘴笨拙地试图模仿那开合的形状。
“rong……”一个极其含糊的、带着奶气的音节从他唇间逸出，发音扭曲，几乎难以辨认。
但这微不足道的进步，却让容容的心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如同细小的泡泡，咕嘟咕嘟地从心底冒出来。
“对！很接近了！”她立刻给予肯定，眼中的笑意更深，“容、容。再来一次，暮儿，试着把声音发得更清楚一点，rong——”
受到鼓励的小家伙似乎多了点信心，他努力地集中精神，碧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容容的嘴唇，小胸膛微微起伏，更加认真地尝试：“rong… rong…”
依旧稚嫩，依旧笨拙，甚至有些滑稽的走调，但那两个音节的轮廓已然清晰可辨！
容容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软化成了一汪温热的春水，荡漾着无限的怜爱和欣喜。
她强忍着想要立刻将他拥入怀中的冲动，继续引导着，声音因激动而带上了一丝更柔软的颤音：“嗯！容容。那，叫我什么呢？可以叫我……容容姐。”
她稍作停顿，给了他一点点消化的时间，然后指尖轻轻点向自己，再次放缓语速：“容、容、姐。”
“jie……”这一次，他模仿后一个音节似乎更容易些。
“连起来，暮儿，容容——姐。”她耐心地做着示范，将三个音节连贯起来。
小家伙眨巴着那双清澈的碧眸，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扇动。
他似乎在脑中努力地拼接这两个刚刚学会的碎片。小嘴抿了又抿，试了几次音，才终于不太流畅地、一字一顿地，将这三个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音节串联而出：
“rong… rong… jie…？”（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上一卷暮儿一直叫的“容容姐姐”哦~）
发音依旧不算标准，带着浓重的奶味儿和试探性的不确定，尾音微微上扬，像是在询问，又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后的小心求证。
但这已经足够了！
她倾身向前，伸出温暖的手，极其轻柔地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动作里充满了无尽的疼爱和赞许。
“嗯！”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随即化开浓浓的笑意，重重点头，“暮儿真棒！叫得真好听！”
“容容姐……”他似乎从她的反应里明白了自己做对了，碧色的眼睛里漾起一点点懵懂的开心和满足，又小声地、尝试性地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似乎顺畅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阳光温暖地笼罩着两人，将这一幕渲染得无比温馨。
室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轻柔的呼吸声。
一种无声的、紧密的纽带，在这反复的教导与模仿中，悄然变得更加牢固。
……
午后，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容容牵着涂山暮的小手，走在涂山城一条较为僻静的青石小径上。
路径两旁生长着茂盛的灵花异草，散发着宁静的芬芳。
她有意带他出来走走，认认环境，感受阳光和风，也让他在相对简单的环境中继续练习刚刚萌芽的语言能力。
“暮儿，看，那是铃语花，风一吹，它的花朵会发出像小铃铛一样清脆的声音哦。”容容指着路边一丛开着蓝色小花的植物，柔声讲解。
涂山暮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碧色的眼眸里充满了新奇。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重复那个名字，但音节有些复杂，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模糊的：“ling…？”
“对，铃语花。”容容笑着肯定，并不强求他一定说对。
就在这时，旁边一株茂密的琼花树丛中，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扑棱声！
似乎是一只正在休憩的云雀被什么惊扰了，仓皇地猛地从枝叶间窜出！它飞得慌乱失措，失去了方向，竟直直地朝着小径上的涂山暮撞了过来！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
那灰褐色的影子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伴随着鸟类惊恐的尖鸣，瞬间就冲到了涂山暮的眼前，眼看就要撞上他白皙的脸颊！
容容的心猛地一提，正要出手——
却见涂山暮根本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
几乎在那云雀闯入他视野的同一刹那，他碧色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里面属于孩童的懵懂和新奇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机械般的精准反应！
他的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动作！
原本乖巧垂着的小手快如闪电般抬起，五指并非孩童玩耍般的胡乱挥舞，而是并指如刀，带着一种与他年龄和体型完全不符的、凌厉无比的气势，精准地对着那冲撞而来的云雀，随意地、轻描淡写地一拂！
动作轻盈，轨迹简洁，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优雅。
没有碰到那只鸟儿。
指尖在距离羽毛尚有寸许的地方划过。
然而——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响起！仿佛有什么极其锋利的东西瞬间割裂了空气！
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淡得近乎透明的扭曲波纹，随着他指尖的划过的轨迹骤然出现，又倏然消失！
那只惊慌的云雀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鸣，拼命扇动翅膀，在最后关头猛地拔高，险之又险地擦着那道无形的锋芒边缘掠过，歪歪斜斜地冲上高空，很快消失在天际，只留下几根飘落的绒毛。
危机解除。
然而，在一旁，一片正悠悠飘落的、完整的琼花树叶，却在无声无息中，悄然从中裂开，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两半！
切口光滑如镜，没有一丝毛糙，仿佛被世间最锋利的利刃瞬间切割！两半叶片轻轻旋转着，飘落在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云雀惊飞，到涂山暮抬手，再到叶片无声裂开，不过是呼吸之间的事！
快的让人几乎以为那是错觉。
小径上恢复了宁静，只有微风拂过花草的沙沙声。
涂山暮站在原地，微微喘着气，小胸膛起伏着。
他脸上那瞬间涌现的冰冷和凌厉如同潮水般退去，碧色的眼眸里重新被茫然和不知所措填满。
他愣愣地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做出了惊人举动的小手，五指张开，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
他似乎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样做。那只手，看起来依旧白皙柔软，无害得紧。
容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的心在那一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又缓缓落下。
她的眼神最初是骤然凝缩的震惊和一丝凛然，但很快，那抹锐利就化为了更深、更沉静的温柔。
那是深埋在灵魂最深处的本能，是历经无数生死搏杀后刻入骨髓的反应，即使记忆已成空白，身体却依旧忠诚地守护着这份战斗的遗产。
它会在主人受到任何潜在威胁时，自动做出最精准、最高效的防御或反击。
她走上前，没有立刻说话，而是缓缓蹲下身，伸出温暖的手， 坚定地握住了他那只还僵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小手。
他的小手有些冰凉。
感受到她掌心传来的温暖和包裹，涂山暮猛地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水光氤氲，带着求助般的茫然和无措，小声地、含糊地咕哝了一声：“容容……姐……？” 声音里带着惊魂未定的委屈。
“没事了，暮儿，没事了。”容容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摩他的后背，声音放缓，带着极强的安抚力量，“鸟儿飞走了，你看，它没事，你也没事。”
她握着他的小手，将其轻轻拢在自己的掌心，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惊疑不定的眼睛，柔声解释道：“刚刚吓到了吗？别怕，那只是一种……嗯，保护自己的本能。你的身体，在很努力地想要保护你呢。”
她选择了一个最简单、最易于理解的词——“本能”。
“本……能……？”他费力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碧眸中的惊恐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困惑。
他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看地上那整齐裂成两半的树叶，小小的脑袋似乎无法将“保护自己”和“切碎树叶”联系起来。
“对，本能。”容容肯定地点点头，指尖轻轻拂过他的掌心，试图驱散那里的冰凉，
“就像鸟儿天生会飞，鱼儿天生会游泳一样。暮儿刚才，只是身体自己动起来了，因为它觉得可能会有危险。这不是暮儿的错，知道吗？”
她的解释温柔而坚定，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他初生纯净的心灵，将那份不该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过于凌厉的力量，归结为一种中性的、甚至带有保护意味的“本能”，而非什么可怕的东西。
涂山暮似懂非懂地看着她，但从她温柔的眼神和安抚的话语中，他感受到了安全和被理解。
他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下，下意识地反手握紧了容容的手指，寻求着更多的安慰和依靠。
容容握紧他的手，站起身。阳光透过枝叶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织在一起。
她看了一眼地上那两半树叶，光滑的切口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然后，她收回目光，牵着身边的小人儿，继续慢慢地沿着小径往前走，声音恢复了之前的轻快柔和，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来，暮儿，我们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种会发光的小蘑菇哦，特别有趣……”
只是，在她温柔的眼底最深处，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深思悄然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