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么呆呆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端木熙,隔着那层白色丝带,仿佛也能描摹出其下闭合的眼眸轮廓。
紧绷的神经一旦松懈,暖意便如潮水般包裹全身,将最后一丝警惕也融化殆尽。
困意排山倒海般袭来,眼皮越来越沉,最终,在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包围中,他意识模糊,沉沉睡去。
第二日清晨,天光微熹。
丫鬟绿漓如同往常一样,端着盛满温水的铜盆,轻手轻脚地推开世子的房门,准备伺候洗漱。
然而,当她视线触及内室卧榻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那榻上,自家世子竟与熙王爷相拥而眠!
世子枕着熙王爷的手臂,熙王爷侧身将他护在怀中,两人发丝交织,呼吸平稳,姿态亲密得不容置疑。
“哐当!”
惊骇之下,绿漓手一软,铜盆脱手砸落在地,清水泼洒了一地,刺耳的声响在宁静的清晨格外突兀。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瞬间,榻上的端木熙猛地回过头,“望”向门口。
尽管双眼覆着丝带,但那骤然迸发的冷冽气场,如同实质的刀锋,吓得绿漓魂飞魄散。
连掉落的水盆也顾不得捡,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慌忙中还不忘反手带上了房门。
怀里的人儿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扰,无意识地蹙起了秀气的眉头,鼻腔里发出一声带着浓浓睡意中慵懒而不满的“嗯”了一声。
身体像只被扰了清梦的猫儿般轻轻扭动了一下,非但没有远离,反而不自觉地朝着端木熙的怀里又蹭了蹭。
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再次沉沉睡去,对刚才的小插曲毫无所觉。
门外的绿漓,心口仍在怦怦狂跳,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世子身上还挂着与欧阳家净王爷的先皇婚约呢!
今早这一幕若是被任何有心人瞧了去,宣扬开来,那还得了?
不仅会挑起端木家与欧阳家,甚至皇家的矛盾,世子的清誉更是要毁于一旦。
她强自镇定,立刻充当起忠实的哨兵,紧紧守在世子的窗边。
竖起耳朵,眼观六路,努力屏退任何可能靠近、打扫庭院的仆役。
坚决不让任何一人有窥探窗内情形的机会,手心却已紧张得沁出冷汗。
东方毓再次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
榻侧空空如也,早已没了端木熙的身影。
若不是身侧被褥还残留着那人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柏般清冽冷峻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几乎真要以为昨夜种种,不过是一场荒诞又旖旎的梦境。
“熙王爷走了!”
一个幽幽的声音从窗口传来,东方毓吓了一跳,转头看去。
只见绿漓趴在那里,一脸“我什么都看到了,但我什么都不说”的复杂表情。
没等他消化完这句话,绿漓又赶紧补充道:“不过,欧阳家来人了,这会儿正和老爷在主厅说话呢,世子,您……要不要去瞧瞧?”
东方毓闻言,眼神瞬间清明锐利起来,昨夜父亲与端木渊的谈话,加上端木熙带来的消息,让他对欧阳家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
他掀被起身,声音带着刚醒的微哑,却异常坚定:“去,洗漱更衣。”
“是。”绿漓松了口气,连忙应声,手脚麻利地准备起来。
东方府正厅外的庭院里,朱漆描金的礼箱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青石板地。
箱盖俱已敞开,露出内里珠光宝气的乾坤,有绫罗绸缎叠放如霞,金银器皿流光溢彩,更有玉器古玩陈列其中,在秋日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家丁小厮们垂手侍立两侧,气氛凝重而压抑,那满院的奢华不似聘礼,倒更像一场无声的逼婚。
正厅之内,气氛更是微妙。
主位之上,东方昊面色沉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身旁的东方夫人亦是眉宇深锁,忧心忡忡。
下首位置,欧阳清晏与其夫人端坐着,姿态从容,带着几分势在必得的倨傲。
欧阳明净则安静坐在父母下首,低眉顺眼,只是偶尔抬眼瞥向主位时,目光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急切。
东方昊放下茶盏,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欧阳大人,此时前来下聘,于理不合。”
欧阳清晏闻言,拱手一礼,笑容得体却未达眼底:
“东方将军此言差矣。两家本就由先皇赐婚,名分早定。如今孩子们年岁渐长,完婚是迟早之事,何来于理不合之说?下官不过是遵循礼数,尽早将此事落定,也好了却先皇一桩心愿。”
他刻意将“先皇”二字咬得极重,仿佛一道无形的枷锁凌空压下。
东方昊眉头微蹙,并未被这冠冕堂皇的话术压住,直言道:
“昨日朝堂之上,端木将军已请出玄铁令。陛下尚未对此事有所定论,若我东方家此刻先行应下贵府婚约,于陛下天威,于端木家情面,皆有不妥。此举,恐非为人臣子之道。”
他直接将矛盾引向了更高处的皇权平衡,点破了欧阳家急于逼婚可能带来的后果。
东方毓刚行至厅外,侍女绿漓已匆匆将院内聘礼与厅内情形低声告知。
他隐在廊柱之后,听着父亲与欧阳清晏的对话,心中已然明了这其中的波谲云诡。
欧阳家的紧逼,父亲的为难,端木家的玄铁令……
他忽然想起端木熙掌心上那几道新鲜的鞭痕,心中猛地一悸。
难道,那就是他为了动用玄铁令,在御前顶撞皇帝所付出的代价?
那玄铁令,代表着端木家满门的忠烈与赫赫战功,是先帝予其家族的最大恩典与底牌。
如此珍贵无比的机会,端木熙……或者说端木家,竟毫不犹豫地用在了他的身上。
一念及此,一股混杂着震惊、酸涩与难以言喻的暖流猛地冲撞着心口。
说毫不感动,那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