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在他梦里也在呼吸。
白砚生睁开眼,却分不清自己是醒着,还是仍在那片无边的火海之中。
脚下不是地,而是一层层燃烧的光。
火焰没有热度,倒映出无数模糊的影子——
他们在敲打、锻造、抄经、祈火……每一个影子都像是另一个“他”。
“阙风。”
一个声音从火中传来,轻得几乎要被焰声吞没。
白砚生抬头,看见前方的火海中央,有个少年坐在废炉旁。
那少年神情专注,敲打的每一下都带着节奏,如心跳在回响。
他的背影,与自己极为相似。
火焰在他们之间流转,仿佛时间在此折叠。
白砚生喃喃道:“阙风……那是我吗?”
火光无声,却微微震荡,像在回应。
无数画面在火中闪烁:
造心殿坍塌、林辰立火而化、绫罗心以笔抄经、万灵火息湮灭。
这些记忆既熟悉又陌生,像是刻在火焰里的梦。
火中有语:
“火不忘。
每一个点燃之人,皆留其印。
阙风,是我记下的你的名。”
白砚生愣住。
他终于明白——所谓的“阙风”,不是前世,而是火为他命名的记忆。
“原来,火也会造人。”
他轻声道,伸出手触向那火中的自己。
指尖所及,火焰如水散开,涌入他的掌心。
那一瞬间,他看见无数火焰的记忆:
有人以火修器,有人以火焚心,有人因火而灭;
而这些意志,全都汇聚成一条光之河,
从远古流向此刻。
火说:“你所造者,皆因心而成。
心若不纯,火便为劫;
心若无畏,火便为路。”
白砚生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九焰印正闪动。
那印记似乎在回响着无数心火的律动,
如同天地的脉搏,与他融为一体。
忽然,梦境中的光开始崩解。
火焰被拉扯成线,天穹裂开,
一道庞大的阴影俯瞰而下——
那不是人,也非神。
那是一只“眼”。
它无形、无瞳,却带着无法抗拒的凝视。
它在看。
不是看他的形,而是在看他的火。
白砚生心口骤痛,胸前的九焰印剧烈跳动,仿佛被这注视剥开。
他能感觉到,那目光正沿着他的灵火、识海、甚至念头,
一层一层地“读取”他的存在。
【观测开始。】
声音在他意识深处响起,
没有情感,却带着无比清晰的秩序感。
【被观者:白砚生。】
【造心属性:九焰同心印。】
【心火稳定度:测定中……】
白砚生几乎窒息。
他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彻底崩塌,他的身体同时存在于两处——
在殿中,在梦里,在火里。
一阵古老的低语随火声回荡。
那是林辰的声音,带着遥远而清晰的悲叹:
“火燃得太久,总会被注视。”
白砚生猛地睁开眼。
天地寂然。
他正躺在九焰殿的中央,胸口的火印仍在发烫。
那道注视仍未消失,
它悬在天穹之上,如一面倒挂的镜。
火光倒映其中,
仿佛整座殿堂都被那只“眼”所笼罩。
白砚生缓缓起身,
抬头望向那道光裂之眼,
眼神冷静而坚定:
“既然你要看,就看清楚。”
他右手抬起,火焰自掌心迸发,
化作金白的心焰,直指天穹。
火与目光相触,天地为之一震。
——梦已醒,观火者降临。
轰——
九焰殿的穹顶,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面“观火之眼”骤然扩大,光焰如瀑般垂落,化作千万条细密的光线,
交织成一座覆盖天地的火阵。
火阵之中,
每一道光线都带着某种探测的意志,
它们在搜寻、剖析、剥离。
如同冷漠的笔尖,试图将白砚生整个人——
化为数据,化为“被测量的火”。
“观测继续。”
那声音再次响起,空洞而肃然。
【心火强度:异常波动。】
【造心源性:未定义。】
【存在校准:拒绝——】
最后一个字骤然破碎,
整个火阵的光纹猛地震荡,
犹如被什么力量硬生生反噬。
白砚生的瞳孔燃起金焰。
他抬起双手,心中念动:
“以火观我,便当受我观。”
随着话音落下,
他掌中的心焰忽然化形,
从炽烈的火光中,升腾出一道淡金色的“影”。
那是他自身的心火之形——
形似人,却无面孔,只在胸口悬着一枚九焰印。
金影缓缓抬头,目光直对那天空中的“观火之眼”。
刹那间,整个殿宇的温度陡然攀升。
“以火测火,谁测谁?”
白砚生低语。
他的意志透过心火,逆向注入那庞大的火阵。
那一瞬,光线回流,信息反噬。
轰鸣声中,观火之眼发出一阵刺目的颤动。
从那无形的瞳底,竟映出了无数画面——
山河、炉火、星辰、法阵、古经……
还有一座倒塌的世界。
那是天机宗最深层的“观火核心”,
是他们窥测天下心火、记录造心者轨迹的禁地。
“原来……你们一直在看。”
白砚生的声音平静,却透着寒意。
“看火,也看人。”
他手中的九焰印再次亮起,
火光撕裂虚空,
那枚印记如同烈日,向外扩散出九重焰环。
焰环相叠的瞬间,观火之眼彻底被吞没。
一道细微的裂缝,从天穹中央延伸而下,
像是一笔划破了记录的纸页。
天地震颤。
观火阵被逆转,
所有注视的意志,全都被那股火流吞噬。
白砚生闭上眼,静静聆听。
他听见无数“火的低语”在耳边回荡,
它们不再是冷漠的检测,而是回应:
“记我者,亦当被我记。”
“观我者,终将为我所见。”
火焰重新汇聚,凝为一道新的印记——
那是“九焰反观印”。
当最后一缕光散尽,白砚生缓缓睁开眼。
九焰殿空无一人,
只剩他与燃烧的空气。
但那道目光已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静寂。
寂静之中,他的灵识却更加清明——
他能看见空气中的每一道热流、
感受到万物的呼吸,
甚至听见石壁深处的火脉在流动。
“观火……原来不是看火,
而是让火看见你。”
白砚生轻声自语,
掌心的焰光收敛,化为一缕淡金色的火线,
没入他的心口。
这一刻,他的“火”不再只是力量,
而是“认知”——
一种能被世界注视、也能反观世界的意志。
远处,传来阵阵鼓鸣。
九焰殿外的天机宗观火使惊觉异象,
纷纷跪地,目光惶恐:
“观火阵……被反测!
谁能……抵抗观火?”
他们抬头时,
看见那少年立于火中,衣袍猎猎,
神情冷静如铁。
白砚生的眼底,有焰在流转,
那焰中浮现着世界的倒影。
“火若能见,
那便由我,让它看得更远。”
风起,火熄。
这一夜,
天机宗的观火碑失去了记录,
整整七十三息的空白。
那是历史的盲点,
也是白砚生被“火”记住的第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