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烈于西域火鸦山硬撼“九幽锁魂”,皇帝程昊于乾元殿内呕血垂危的同时,数千里之外的北境云州,亦非风平浪静。
帅府内,灯火通明。林远与赵干虽不知京城具体发生了何等惊天剧变,但程烈离去前留下的严令,以及近期各方反馈来的异常动向,都让他们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气息。云州城的戒严未曾放松,军民的神经依旧紧绷。
而在这片肃杀之中,有一处所在却相对宁静——萨仁圣女暂居的小院。
院内,那株青霖仙藤在萨仁的悉心照料下,萎靡之态稍减,几片新生的嫩叶泛着淡淡的青色光晕,散发出微弱的生机。萨仁坐于藤架下的石凳上,并未像往常一样调制药膏或研读医书,而是对着一卷看似年代久远的兽皮地图怔怔出神。
这卷地图是她从草原圣湖带出的少数私人物品之一,上面以古老的部族文字和符号,标注着圣湖周边乃至更遥远区域的山川地貌、部族迁徙路线,以及一些传说中的圣地与禁忌之所。其中,在代表圣湖的标记旁,用一种特殊的、仿佛带着泪痕的朱砂,勾勒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符号——那并非草原常见的图腾,反而更像是一种……羽翼的抽象纹路。
萨仁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羽翼符号,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困惑与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她自幼在圣湖长大,被尊为圣女,聆听湖水的低语,感受自然的韵律。但她对自己的身世,却始终如同笼罩在迷雾之中。老祭司只告诉她,她是被圣湖选中的人,是沟通天地的桥梁。可这个符号……以及哈桑背叛时那怨毒的眼神和含糊的诅咒……“异族之血”、“玷污圣湖”……都像一根根毒刺,扎在她的心头。
“我的父母……究竟是谁?我来自哪里?”这个疑问,在她心中从未如此强烈过。
就在她心神恍惚之际,院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圣女,赵干求见。”是赵干沉稳的声音。
萨仁连忙收敛心神,将兽皮地图小心卷起收好:“赵统领请进。”
赵干推门而入,神色一如既往的干练,但眉宇间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手中捧着一个密封的铜管。
“圣女,我们安插在河西镇的暗线,最新传回一份密报,其中有些信息……可能与您有关,林将军与卑职不敢擅专,特来呈报。”赵干将铜管恭敬地递上。
“与我有关?”萨仁微微一怔,接过铜管,指尖触及其上冰冷的纹路,心中那股莫名的悸动更加强烈了。她依循程烈教过的简单方法,以微弱的月华之力激活管口的封印,取出了里面的绢布。
绢布上的信息很简短,却让萨仁的呼吸骤然一滞!
情报主要汇报了幽瞳殿河西镇分舵“金风细雨楼”近期的异常动向,提及他们似乎在暗中搜寻与“青霖仙藤”相关的物品或信息,并且多次派人前往河西镇外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峻峡谷进行探查。而在情报末尾,附带着一条看似无关紧要的补充信息:
“据金风细雨楼内部流传的零碎消息,提及约二十余年前,曾有一支来自极西之地、信仰‘羽神’的神秘商队途经河西,遭遇马贼袭击,伤亡惨重,幸存者不知所踪。其队伍中,疑似携带有类似‘青霖仙藤’的圣物。此事年代久远,真伪难辨,记录于此,以备参考。”
极西之地!羽神信仰!青霖仙藤!
这几个关键词,如同道道闪电,劈开了萨仁心中的迷雾!她猛地想起兽皮地图上那个羽翼符号!想起圣湖典籍中偶尔提及的、关于西方有“羽民”、信仰天空与风之神的古老传说!
难道……自己的身世,竟与那极西之地、与那信仰“羽神”的神秘族裔有关?而那株伴随自己长大的青霖仙藤,也并非草原圣湖天生地养,而是源自西方?
这个推测让她心潮澎湃,几乎难以自持!
“赵统领,”萨仁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声音带着一丝微颤,“这‘落鹰涧’在何处?可知其具体情况?”
赵干虽不知具体内容,但见萨仁反应如此之大,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连忙回道:“回圣女,落鹰涧位于河西镇西北百里之外,是一处深不见底、终年刮着诡异旋风的险地,据说连飞鹰都难以横渡,故而得名。那里环境恶劣,人迹罕至,只有一些采药人或亡命徒偶尔会冒险在外围活动。幽瞳殿的人频繁前往那里,定然有所图谋!”
有所图谋……萨仁紧紧攥住了手中的绢布。幽瞳殿在找青霖仙藤相关的线索,而落鹰涧又可能与二十多年前那支西方商队遇袭有关……这绝非巧合!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哈桑的背叛,是否也与她的身世之谜有关?幽瞳殿觊觎青霖仙藤,目的何在?那支商队的幸存者,又去了哪里?自己……究竟是谁?
一种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她要去落鹰涧!她要去寻找线索,揭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弄清楚青霖仙藤的来历,以及这一切背后隐藏的真相!
但她也深知,落鹰涧是连幽瞳殿都需小心探查的险地,自己修为有限,擅闯无异于送死。而且,程烈不在云州,北境局势紧张,自己身为草原圣女,贸然离开,恐生事端。
看着萨仁脸上挣扎与决然交织的神色,赵干似乎猜到了什么,沉声道:“圣女,落鹰涧凶险异常,绝非善地。殿下离京前曾有严令,务必保证您的安全。依卑职之见,不若等殿下归来,再从长计议……”
“等殿下归来……”萨仁喃喃道,眼前浮现出程烈那坚毅而深邃的脸庞。他如今身在何处?是否安好?京城的危机,北境的重担,都已压得他喘不过气,自己又怎能再因私事让他分心?
可是,身世之谜如同心魔,缠绕着她,若不解开,她将永远无法真正安宁,也无法以完整的自我,去面对那个让她心绪复杂的男子。
就在萨仁内心激烈斗争之时,一名烈风卫匆匆入院,向赵干低声禀报了几句。
赵干脸色微变,转向萨仁,语气更加凝重:“圣女,刚收到河西镇急报,幽瞳殿金风细雨楼的人,今日午后,大批出动,由其分舵主‘鬼手’萧千夜亲自带队,方向……正是落鹰涧!据线人观察,他们似乎携带了专门用于应对罡风与探测地脉的器具,像是……要有大动作!”
幽瞳殿主力尽出,直扑落鹰涧!
萨仁心中一震!他们定然是找到了关键线索,甚至可能……已经发现了什么!如果再不去,恐怕所有的秘密都将被幽瞳殿捷足先登,甚至彻底湮灭!
不能再等了!
萨仁猛地抬起头,眼中所有的犹豫尽数化为坚定,她看向赵干,语气决绝:“赵统领,我必须去落鹰涧!”
“圣女!这太危险了!”赵干急道。
“我知道危险。”萨仁目光清澈而执拗,“但有些事,我必须去做,有些真相,我必须亲眼看一看。这关乎我的身世,关乎青霖仙藤的来历,甚至……可能关乎草原与北境未来的局势!我不能坐视幽瞳殿得逞!”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不会莽撞行事。请赵统领为我挑选数名精通隐匿、擅长山地行动的好手随行。我们暗中跟随幽瞳殿之人,伺机而动,只为探查,绝不正面冲突。若事不可为,立刻撤离。”
赵干看着萨仁那不容置疑的眼神,知道这位平日里温和娴静的圣女,一旦下定决心,竟也有如此刚烈果决的一面。他想起程烈对圣女的看重(尽管表面疏离),以及此事可能涉及的隐秘,心中权衡再三。
最终,他咬了咬牙,抱拳道:“既然圣女心意已决,卑职遵命!卑职会亲自挑选五名最得力的烈风卫好手,随您一同前往!但请圣女务必答应,一切行动,以安全为上,若有危险,立刻撤退!否则,卑职万死难向殿下交代!”
“我答应你。”萨仁郑重点头。
半个时辰后,一身利落劲装、以轻纱遮面的萨仁,在赵干及五名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烈风卫精英的护卫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云州城,借着夜色掩护,快马加鞭,朝着西北方向的河西镇疾驰而去。
夜风拂面,带着北境特有的寒意。萨仁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笼罩在朦胧灯火与肃杀气氛中的云州城,心中默默道:
“殿下,请恕萨仁任性一次。待我查明身世,解开谜团,定会归来。届时……无论我是谁,来自何方,我对你的……”
后面的话语,消散在呼啸的风中,唯有她攥紧的拳头和眼中闪烁的坚定光芒,昭示着此行不容动摇的决心。
风,自河西起,吹向那迷雾重重的落鹰涧,也吹动了命运又一根隐秘的丝线。
程烈在京华破局,萨仁于北境溯源。
两条看似不相交的线,却因幽瞳殿的阴谋与古老的身世之谜,正悄然向着同一个漩涡汇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