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木盒和账本从祠堂出来时,村里已经飘起了炊烟。李伯被随后赶来的村干部带走了,他走的时候,眼神一直盯着我怀里的木盒,像盯着自己丢了十年的魂。我没回头,脚步飞快地往家走,怀里的账本被我攥得发皱,纸页边缘割得指尖生疼——那是林砚用十年光阴,藏在时光里的真相。
推开家门,我直奔阁楼。樟木箱还敞着,那封沾着指纹的信静静躺在里面,和阿柚的画、铁皮盒里的铜钥匙摆在一起,像一串被解开的绳结。我把账本摊开在八仙桌上,泛黄的纸页上,李伯挪用公款的数字密密麻麻,最后一页,是林砚的字迹:“若我失踪,烦请将此物交予可靠之人,告我妹妹阿柚,哥从未想过丢下她。”
眼泪忽然砸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墨迹。我想起阿柚在废宅地窖里说“哥当年把这个藏在这里”时的语气,想起她在祠堂里盯着李伯时冷意里藏着的委屈,原来她守着这十年的执念,不只是为了真相,更是为了确认,哥哥从来没有抛弃她。
“阿柚,你看到了吗?”我对着空荡的阁楼说话,声音里带着哭腔,“你哥没有骗你,他一直想着你。”
空气里没有回应,只有天窗漏进来的阳光,落在樟木箱上,扬起细小的尘埃。我以为她真的走了,像祠堂里那样,变成一缕烟,再也不会回来。可就在我伸手去摸那封信时,指尖忽然触到一片熟悉的微凉——不是空气的冷,是阿柚指尖特有的温度。
我猛地抬头,看见她站在樟木箱旁,半透明的裙摆垂在地上,头发上还沾着一点祠堂的香灰。她的脸色比平时亮了些,不再是那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右手食指的疤在阳光下,像一道浅浅的光。
“我看到了。”她开口时,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潮湿,反倒带着一点轻快,像春天吹过窗台的风,“哥写的字,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丑。”
我笑了,眼泪却流得更凶。我伸手想去抱她,又怕像之前那样,只握住一把虚无。可这一次,她先朝我伸出了手,冰凉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脸颊,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别哭啦。”她的眼神很软,像小时候我摔疼了,她蹲在我身边哄我时那样,“我不是来让你哭的。”
“你要走了,对不对?”我抓着她的手,不敢松开,“像上次在祠堂那样,再也不回来了?”
阿柚点点头,嘴角牵起一个极轻的笑:“执念没了,就该走啦。”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信和账本,“哥的心愿了了,我的也了了。”她顿了顿,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动作和我小时候发烧时一模一样,“其实我早就该走了,只是放心不下你。”
我想起十岁那年,我半夜哭着找妈妈,是她坐在我床边,哼着不成调的歌哄我睡;想起十五岁那年,我高考失利躲在阁楼哭,是她飘在我身边,用指尖轻轻点我的额头,说“你已经很棒啦”;想起这十年,她像一道影子,陪我走过所有孤单的时刻,明明自己有那么多委屈,却总想着安慰我。
“我舍不得你。”我的声音哽咽着,抓着她的手更紧了,“你走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不会的。”阿柚摇摇头,指尖指向窗外,“你看,春天的花开了,夏天的蝉鸣了,秋天的叶子落了,冬天的雪飘了——我会变成这些东西,陪着你。”她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阳光晒化的糖,“你小时候总问我,鬼会不会有来生,现在我告诉你,会的。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个普通人,和你做真正的邻居,一起上学,一起长大。”
我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她的身影越来越淡,可她的笑容,却像刻在了我心里。“记得好好吃饭,别总熬夜。”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飘在风里的絮,“以后没有我陪你,也要自己勇敢呀。”
“我会的。”我用力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慢慢变成一缕光,融进天窗漏进来的阳光里。阁楼里的尘埃落下来,落在信上,落在账本上,落在我摊开的掌心里——那里还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像一个温柔的印记。
我把所有东西收进樟木箱,盖上盖子时,轻轻说了声“再见,阿柚”。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上,叶子沙沙作响,像有人在轻轻哼着歌——那是阿柚小时候哄我睡觉的调子。
我知道,她没有真的离开。她变成了风,变成了阳光,变成了我身边所有温柔的东西,继续陪着我,走过以后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