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度使府的地牢，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淡淡的血腥气。墙壁上跳动的火把，将人影拉长扭曲，投射在斑驳的石墙上，如同幢幢鬼影。那名被抓获的契丹信使——一个面色黝黑、眼神凶悍的草原汉子——被铁链牢牢锁在刑架上，身上带着鞭笞的痕迹，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陈远没有亲自审讯，他坐在隔壁一间特意改造过的耳室内，透过墙壁上一个巧妙隐蔽的窥孔，冷静地观察着审讯室内的情形。凌素雪静立在他身侧，而负责审讯的，是听雪楼中专精此道的能手，代号“灰隼”。
“灰隼”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压力，用熟练的契丹语反复盘问。那信使起初还以污言秽语咒骂回应，但在“灰隼”精准地提及几个草原部落内部才知晓的秘辛，并暗示其家人可能的下场后，信使的眼神开始闪烁，抵抗的意志明显动摇。
最终，在持续的心理攻势和适当的药物辅助下，信使的心理防线崩溃了。
“……是……是左帐的兀术将军派我来的……信……信是给……给城里张氏家主张康的……”信使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交代。
张康？幽州本地颇有声望的士族领袖之一，其家族在城中拥有不少产业，表面上一直对节度府恭顺有加。
“信的内容是什么？”灰隼追问。
“不……不知道……是密信……只说要张氏……在……在合适的时机，打开……打开南门……”
耳室内，陈远与凌素雪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寒意。里通外国，妄图献城！这张康，好大的胆子！
“契丹许了你们什么好处？”灰隼继续。
“兀术将军答应……事成之后，保张氏家族永镇幽州，享……享不尽的金银牛羊……”
审讯又持续了半个时辰，榨干了这名信使所知的一切。除了与张氏的勾结，他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契丹大军之所以迟迟未大举南下，除了在等待汴梁确切消息外，还在等待一批由草原萨满利用那种古老青铜罗盘，在边境几处特定地点“定位”的“地脉节点”的最终确认。耶律德光似乎相信，在这些节点附近作战，能获得“大地之力的庇护”。
送走疲惫的“灰隼”和处理信使，耳室内只剩下陈远与凌素雪。
“张康……该如何处置？”凌素雪问道。人赃并获，按律当满门抄斩。
陈远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现在不能动他。”
“为何？”
“杀一个张康容易，但会打草惊蛇。”陈远目光深邃，“他能与契丹勾结，城内未必没有其他心怀异志者。我们正好借此机会，看看还有哪些牛鬼蛇神会跳出来。况且，”他顿了顿，“留着他，或许还能给耶律德光传递一些我们想让他知道的消息。”
凌素雪立刻明白了陈远的意图——反间计，将计就计。
“那……信使提及的‘地脉节点’？”她更关心这个技术层面的威胁。
“耶律德光也在打地脉的主意……”陈远眉头微蹙，“草原萨满的手段虽原始，但往往蕴含着对自然力量的独特理解，不可不防。让墨文和公输先生，重点分析一下信使提到的边境那几个区域的地脉数据，看看是否有异常。”
“好。”凌素雪记下。
“还有，”陈远补充道，“加强对城内各大士族、尤其是与张家往来密切者的监控。但要外松内紧，不可让他们察觉。”
处理完这起突发事件，天色已近拂晓。陈远回到书房，毫无睡意。内部的隐患如同毒疮，必须小心剜除，否则在关键时刻可能致命。
然而，坏消息总是不期而至。
午后，凌素雪再次匆匆而来，带来了两个新的紧急情报。
第一个依旧来自海上。徐如海派出的高速联络艇冒死穿越风浪，送来最新消息：黑火商会的“海龙”号并未直接驶向幽州沿海，而是在渤海与外海的交界处，与另外三艘体型稍小、但同样悬挂黑底红焰旗的舰船汇合，组成了一支小型舰队！它们似乎在……**勘探海底地形**，并投放某种探测装置！
“他们在找什么？”陈远心中一凛。渤海海底？难道那里也有地脉节点？或者……是前朝沉没的、载有重要技术资料的船只？黑火商会对古代技术的痴迷，让他产生了极坏的联想。
“徐都督判断，他们可能是在寻找合适的登陆点，或者……海底的某种资源。他已加派巡逻舰只严密监视，但对方舰队火力不明，不敢轻易靠近。”凌素雪道。
第二个消息，则与那逃脱的怪物有关。一支深入西北妫州方向山区搜索的斥候小队，在一处偏僻的山谷中，发现了骇人的一幕：整整一个十余户人家的小村落，被屠戮殆尽！死者皆骨瘦如柴，仿佛被吸干了精血，伤口与之前发现的野兽尸体类似，但更加残暴。而在村落废墟中，斥候找到了几片坚硬的、暗红色的、带有金属光泽的……**鳞甲**碎片！
“鳞甲？”陈远拿起凌素雪带来的、用丝绸小心包裹的碎片。触手冰凉坚硬，边缘锐利，绝非已知任何生物所有。“看来，黑火商会弄出来的那东西，不仅凶残，还在……**进化**？”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发凉。
怪物、黑火舰队、契丹、内鬼……危机从陆地到海洋，从外部到内部，层层嵌套，步步紧逼。
陈远走到巨大的北疆舆图前，目光沉重地扫过上面标注的各个威胁点。幽州就像风暴的中心，看似平静，实则已被无数凶险的漩涡包围。
“给徐如海回信，”他沉声道，“请他务必设法弄清黑火舰队在海底寻找的具体目标。必要时，可以动用‘水鬼’进行水下侦察，但以自身安全为重。”
“那怪物……”
“加派精锐斥候，配备强弩和特制的网具，扩大搜索范围，以妫州那个被屠村落为中心。发现踪迹，优先跟踪监视，非万不得已，不要与之接战。我要知道它到底变成了什么，以及……它想去哪里。”
命令下达，幽州这座战争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应对着来自不同方向的威胁。
然而，陈远心中清楚，这些都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的风暴源头，在于那即将权力更迭的中枢，在于那虎视眈眈的四方强敌。
他需要破局的关键，需要一支足以改变力量对比的奇兵，或者……一个能让各方势力相互牵制的契机。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在门外禀报：“大帅，府外有一游方郎中求见，自称有根治陈帅体内痼疾的良方，还说……此方与‘海上之火’有关。”
海上之火？是指黑火商会吗？
陈远与凌素雪对视一眼。
“带他进来。”陈远淡淡道。或许，转机就藏在这些不期而遇的“偶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