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6月30日下午,尘土在车轮后卷起细烟,陈浩握着方向盘,刚给李怀德家送完白面和猪肉,便往家里赶。
推开自家大门时,就见四个小豆丁从门房方向飞奔而来,稚嫩的“爹爹”声此起彼伏。
陈浩脸上的平静立刻被慈爱取代,伸手稳稳抱起跑在最前的两个女儿,软乎乎的小胳膊紧紧圈住他的脖子。目光扫过身后两个男孩,他却故意板起脸,没好气地抬脚虚踢了下,笑骂道:“两个小蛋子,滚一边去。”
“小陈爷,来门房一趟。”苍老的声音从门房阴影里传来,陈瞎子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来。他带着墨镜,虽看不见,却精准地朝着陈浩的方向抬了抬下巴,“有桩事,想跟你说道说道。”
陈浩闻言,轻轻放下怀里的女儿,揉了揉她们的小脑袋,温声嘱咐:“去找娘要块糖吃,爹跟陈爷爷说几句话就来。”待孩子们蹦蹦跳跳地跑远,他才整了整衣襟,跟着陈瞎子跨进了门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将院外的声音隔绝在外。
进了门房,陈瞎子来到方桌边上坐了下来,陈浩也随着坐在了桌上的另一边,陈瞎子把桌上的茶水往陈浩边上推了推,“小陈爷,瞎子我对雯儿十分喜欢,而且雯儿天赋异禀并对一些倒斗下墓的事十分好奇,我便想把我这一身微末本事教给雯儿,您看行不行”
“当然可以,求之不得,”陈浩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陈玉楼,拜谢陈爷。”陈瞎子说完,居然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哎呀,这是干什么。”陈浩见状连忙上前拉起陈瞎子,把他扶到椅子上,“咱们都姓陈,本就是一家人,再这样我可生气了,每天的酒和下酒菜,可要打折扣了。”
“哈哈哈,是瞎子我见外了,那好,今儿高兴,小陈爷陪我喝点?”陈瞎子捋着胡子笑着。
“成,老陈爷,你在这等着,我现在就去吩咐她们给弄点下酒菜。”陈浩说完就出了门房。
半个小时后,陈浩拎着两瓶酒,瑞雯拿托盘端着一些下酒菜,陈雯手里拿着一封拜师帖来到了门房。
进了门房,陈浩和瑞雯把酒和菜放到方桌上,“雯儿,来给你陈爷爷跪下。”陈浩吩咐陈雯。
陈雯听到爹爹的话,立马跪在陈瞎子面前,陈浩从陈雯手里拿过拜师帖,“拜师帖。弟子陈雯,年方五岁,生于丙申年八月初一。慕陈玉楼先生学识渊博,技艺精深,愿执弟子礼,拜入门下。自此恪守师训,敬师如父,勤学苦练,传承技艺,不敢有半分懈怠。谨具薄礼,恭行拜师之仪。庚子年六月初七,弟子陈雯,父陈浩代笔。”陈浩说完,便把拜师帖递给了陈瞎子。
拜师帖递到陈瞎子手中时,他枯瘦的手指微微发颤,指尖反复摩挲着红纸上工整的字迹,连呼吸都比平日里急促几分。这张薄薄的红纸,裹着的不仅是陈雯的拜师承诺,更是他压箱底的本事终于能寻得传承的慰藉。
“雯儿,给你陈爷爷磕三个头。”陈浩见此情景,连忙俯身对女儿轻声吩咐。
陈雯虽年幼,却也知晓这是天大的正事。她攥紧衣角,对着陈瞎子恭恭敬敬跪下身,小小的膝盖磕在青砖上,发出“咣咣咣”三声清亮的响,每一下都透着认真。
“快,快起来我的乖徒弟!”陈瞎子听得真切,忙不迭撑着桌沿起身,伸手精准地扶住陈雯的胳膊,将她稳稳搀起,又用袖口轻轻擦了擦她膝头的灰尘,声音里满是疼惜,“傻丫头,不用这么用力,心意到了就好。”
说着,他抬手解下腰间系着的短刃,那刃鞘是旧牛皮做的,磨得发亮,刃柄处还缠着防滑的蓝布条。“这叫‘小神锋’,是我年轻时走南闯北的老伙计。”陈瞎子将短刃郑重地塞进陈雯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刀柄传过去,“它虽小,却能辨石裂、断藤蔓,往后跟着你,护你学本事、走正路。”
陈雯双手紧紧抱着短刃,刃身沉甸甸的,却让她心里满是欢喜,仰头脆生生喊了句,“谢谢陈爷爷。”
“好,好!”陈瞎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拍了拍雯儿的肩膀,转头看向陈浩,“拜师礼成,咱俩今天可得喝个痛快。”
陈浩早已将酒斟满两杯,闻言笑着将酒杯递过去:“老陈爷,这杯我敬您,谢谢您肯收雯儿为徒。”两人酒杯相碰,醇厚的酒香漫开,陈雯捧着“小神锋”站在一旁,小脸上满是雀跃,时不时伸手摸一摸光滑的刃鞘,满眼都是对未来学本事的期待。
翌日天刚蒙蒙亮,陈浩就被牧春花轻轻推醒。刚走完每日的晨间流程,屋外就传来“喝哈”的轻喝声。
陈浩循着动静走到前院,只见青砖地上,陈瞎子拄着拐杖站在中央,陈雯穿着利落的小褂,正跟着他的动作一招一式地练。陈瞎子虽目不能视,却能精准听出雯儿动作的偏差,时不时出声纠正,“丫头,扎马步时膝盖别内扣,像扎根的老槐树,稳着些。”陈雯立马调整姿势,小脸蛋绷得紧紧的,每一个抬手、出拳都学得格外认真,额角已渗出汗珠。
陈浩看得心头一暖,转身回屋,把还赖在炕上的三个孩子一个个提溜起来:“都别睡了,跟爹学练拳脚。”三个小豆丁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站成一排,跟着陈浩练起基础的扎马步、冲拳,一时间,院里满是整齐的呼喝声与脚步声,晨光里满是鲜活的朝气。
待日头升得稍高,晨练才算歇了。用过早饭,陈瞎子便领着陈雯进了门房,桌上早已摆好几个旧木盒。
陈瞎子打开盒子,里面是些碎瓷片、铜器残件,还有几块不同质地的玉石。“今天咱学辨物,”陈瞎子拿起一块青釉瓷片,递到陈雯手中,“你摸这釉面,光滑温润,指尖能触到细微的开片纹路,这是老窑瓷的样子;再摸摸这块新瓷片,釉面发僵,没有老瓷的润气。”陈雯屏息凝神,反复摩挲着两块瓷片,把触感牢牢记在心里。
一上午的时光,都在辨认瓷片、识读铜器铭文的细微声响中过去。到了下午,陈瞎子总会提前备好小布包,里面装着水和干粮,领着陈雯出门。
陈浩每次问起下午学什么,陈瞎子都只笑着说,“带丫头认认外头的土脉”,至于具体去了哪里、教了些什么,他从不多言。
有一回,陈浩出差回来,远远看见师徒俩在村外的土坡上。陈雯蹲在地上,手里捧着罗盘,陈瞎子则弯腰指点着地面,似乎在教她分辨不同土层的颜色。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画面安静又郑重,陈浩便没有上前打扰,只在心里想着,有陈瞎子这样用心教导,陈雯定能学到真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