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宫东翼的内阁会议室内.
“殿下，您的广播讲话是一场奇迹。”
总理艾尔弗雷德·迪金率先开口，他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将一叠文件推到了会议桌的中央。
“民众的电报和信件，像雪片一样淹没了议会。哈里森和他的反对派，在投票时根本不敢抬头。预算案，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倒性优势通过了。这是一场彻底的胜利。”
会议室里，几位内阁部长纷纷点头附和，脸上洋溢着喜悦。国防部长布里奇斯将军更是难掩激动，这笔预算的通过，意味着本土舰队终于有了坚实的财政基础。
“但是，”迪金总理的话锋一转，“这场胜利的代价，我们恐怕才刚刚开始支付。”
他指向那叠文件：“这是过去三天，议会各委员会的议程报告。殿下，议会瘫痪了。”
部长们的笑容凝固了。
“瘫痪？”亚瑟一直沉默地坐在主位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他抬起眼帘，平静地问道。
“一种软瘫痪。”迪金的用词很精准，“哈里森和一些保守派，确实被打垮了。但被羞辱的，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我们自己的执政党盟友，那些在议会里矜矜业业的老派绅士。您绕开了他们，绕开了议会，直接向人民发出了公决。这在他们看来，是对百年议会传统的践踏，是一次凯撒式的独断。”
“所以，”迪金叹了口气，“他们不敢在海军预算上投反对票，因为那是民意。但他们可以在所有其他非核心法案上，行使他们作为议员的神圣权力。”
他拿起一份报告：“内政部提交的《联邦公路养护条例》，一件本该直接通过的小事。议员们提出了三十七条修正案，要求对每一条公路的沥青配比进行详细的公开听证。”
他又拿起另一份：“财政部提交的《进口关税细则调整》，议员们要求必须对来自新西兰的每一箱奇异果和来自斐济的每一袋蔗糖，进行长达一个月的经济影响评估。”
“他们不敢反抗您，殿下。但他们可以用这种最合法、最繁琐的官僚主义，让我们的政府彻底停摆。他们用这种方式，来宣示他们的不满和存在。我们在民意上赢得了战争，却在治理的细节上输掉了和平。”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部长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亚瑟用一次政治决策，赢得了关键的战役，但也透支了他与整个立法机构之间的政治互信。
“我明白了。”
亚瑟缓缓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集中了精神。他没有丝毫的慌乱，仿佛一切尽在预料之中。
“先生们，感谢你们的直言。迪金总理说得对，凯撒的道路，是走不通的。一个健康的国家，不能只依靠领袖的个人威望，更不能一直依靠非常手段。民意是水，可以载舟，亦可覆舟。它是一把双刃剑，用了一次，就必须立刻收回剑鞘。”
“我们不能成为一群被民意打垮的怨恨者。”他随即又加了一句，“我们也不能成为一群理性的、忠诚的反对派。”
迪金一愣：“殿下，您的意思是……”
“一个健康的国家，不需要反对派。”亚瑟的回答石破天惊，“它只需要建设者和解决问题的人。哈里森先生和保守派，他们之所以能煽动起农民对战舰的对立，不是因为他们有多高明，而是因为他们所利用的那个问题——农民的干旱和困苦，是真实存在的。”
“我们不能仅仅在议会上驳倒他们，那只会让他们在下一次选举中，继续利用同样的问题来攻击我们。我们要做的，是把他们从反对者，变成解决者。我们要把他们所利用的那个问题，从根源上解决掉。”
亚瑟转过身，脸上露出了一丝深邃的微笑。那是一种猎人布下陷阱时，才会有的笑容。
“迪金总理，”他下达了命令，“请立刻帮我安排一次会面。我要在今天下午，单独召见亨利·哈里森议员。”
“召见他？”迪金大为不解，“殿下，在这个时候？是……要安抚他，还是清算他？”
“不，”亚瑟摇了摇头，“是任命他。”
……
当天下午，联邦宫西侧的小会客厅。
亨利·哈里森议员局促不安地坐在那张过于柔软的沙发上。他今年五十出头，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马甲上的金怀表链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亮，保持着一个老派政治家的体面。
但他内心的惶恐，只有自己知道。
三天前，他还是议会里言辞犀利的反对党领袖，是农民利益的扞卫者。而现在，他是那场广播风暴中，最大的输家。选民的辱骂信，堆满了他办公室的门口。党内的同僚，也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
他以为，今天这场单独召见，将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亚瑟王子，这位年轻却手腕强硬的统治者，一定会借着民意的东风，对他进行一场彻底的政治清算。也许是剥夺他的议员资格，也许是让他身败名裂。
当亚瑟推门而入时，哈里森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手心满是冷汗。
“哈里森先生，请坐。不必拘谨。”亚瑟微笑着，亲自为他倒了一杯威士忌，“我今天请你来，不是为了辩论。而是为了感谢你。”
“感谢我？”哈里森怀疑自己听错了，他甚至忘记去接那杯酒。
“是的。”亚瑟将酒杯递到他面前，目光诚恳，“我要感谢你。在所有人都为海军的荣耀而欢呼时，只有你，在议会里，为那些在干旱中挣扎的农民，发出了声音。”
哈里森彻底懵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位王子的意图。这是一种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羞辱吗？
“殿下，我……”
“哈里森先生，你说的没错。农民对战舰，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问题。”亚瑟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营造出一种迫人的压力，“在我的预算案里，海军的钢铁是冰冷的。但在你的演讲中，农民的苦难是滚烫的。你用你的激情，提醒了我，也提醒了整个联邦——一个国家，如果它的粮仓是空的，那么它的战舰再多，也不过是漂浮的铁棺材。”
这番话，让哈里森的脸色由白转红。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愧。他知道，自己当初高喊那个口号，不过是一种政治策略，一种攻击政府预算的手段。他何曾真正关心过那些农民的死活？
“殿下，我愧不敢当……”
“不，你当得起。”亚瑟打断了他，语气陡然变得严肃，“因为，我决定将解决这个问题的重任，交给你。”
亚瑟从身后的文件架上，抽出了一份刚刚起草的任命书。
“我决定，成立一个皇家农业与水资源发展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将独立于内政部和财政部之外，直接向我本人和联邦议会负责。它的唯一使命，就是统筹全国的水利建设、农业技术改良，以及彻底解决困扰我们内陆的干旱问题。”
亚瑟将任命书，放在了哈里森的面前。
“我正式任命你，亨利·哈里森议员，为该委员会的第一任主席。”
哈里森瞪大了眼睛，他看着那份任命书，又看了看亚瑟那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眼眸。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已经完全无法思考了。
“殿下……这……这是为什么？”
“我不需要政敌。”亚瑟的回答，平静而冷酷，“我只需要能解决问题的人。哈里森先生，你在议会中，为农民的利益而战。现在，我给你权力和预算，请你真正到田间地头，去为他们解决问题。”
亚瑟站起身，走到了哈里森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证明给我看，也证明给所有投票给你的选民看。你对农民的关心，不只是一个政治口号。”
“要么，你接受这个任命，成为改变这个国家命运的实干家。要么，你拒绝它，承认你过去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反对而反对的谎言。”
“你选吧。”
这一刻，哈里森终于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清算，也不是安抚。
这是一种他无法拒绝、也无法逃避的阳谋。
亚瑟用一个看似荣耀的任命，将他从一个轻松的批评者，变成了一个背负着泰山压顶般责任的执行者。他成功了，功劳簿上会有亚瑟的名字。他失败了，他将彻底身败名裂。
他再也没有退路了。
亨利·哈里森颤抖着伸出手，拿起了那份任命书。
“我接受任命，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