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营的晨光刚漫过演武场的旗子,承节郎李绍雄便捧着黄麻圣旨踏入了安国军营地。他身着从五品下宁远将军铠甲腰悬银带,脚步刻意放得沉重 —— 这份晋升诏书上,苏恒的名字正跃然纸上,从无品阶的军吏一跃成为正六品上的昭武校尉。
“苏恒接旨!” 李绍雄立在演武场中央,目光扫过列队的将士,最终定格在刀鞘沾着晨露的梁流萤身上。按宋制,这般非宰臣级别的敕授告身,原不需隆重仪典,只需受封者出面领受即可。可梁流萤却握着长枪纹丝不动,喉间溢出一声冷笑。
“苏校尉怕是昨夜巡营伤了风,浑身酸痛难动。” 韩将军适时上前一步,甲胄上的铜钉在晨光中闪着冷光。他是军中宿将,看出了这“安国夫人”的小情绪,深知苏恒的烈性,更清楚违诏的后果 —— 当年朱光庭拒领谕旨尚被贬谪,何况这是实打实的晋升诰命。他侧身挡在苏恒身前,对着李绍雄拱手道:“老夫代领如何?回头再让他补谢恩表。”
李绍雄的指尖狠狠攥住圣旨边缘,指节泛白。他瞥了眼苏恒挺直的脊梁,那姿态分明是赤裸裸的轻蔑。又看着那有几分熟悉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颤。按规矩,虽无跪接之礼,但这般托词拒见,已是对传旨官的莫大羞辱。他强压怒火,将圣旨拍在韩将军手中:“韩将军既担保,那便如此。只是苏校尉的风骨,李某记下了。” 说罢拂袖而去,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叶,发出细碎的声响。
此事很快传入临安王府。鎏金兽首香炉旁,临安王捏着茶盏的手指微微用力,青瓷与茶托相撞发出脆响。“一个刚升校尉的武夫,也敢轻慢朝廷命官?” 他冷笑出声,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当年周亚夫拒诏平叛,终究落得绝食身亡的下场。这般狂妄,迟早要出事。”
而此刻的禁军营地,韩将军正将圣旨放在苏恒案上。“你可知闯了多大祸?” 他沉声道,“承节郎是皇上钦点的武举人,现在又是宁远将军,你惹他干什么?” 苏恒望着圣旨上 “昭武校尉” 四个大字,忽然抓起案上的酒坛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颌淌进衣襟:“他李绍雄,也配我给他跪,绝无可能。”
“哎,好吧好吧,但是晚上的庆功宴你可得给他点面子呀。”韩一德知道这“安国夫人”脾气不好,也是,如果他们知道这位昭武校尉是安国夫人的话,怕……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像是谁在暗处发出的叹息。
李绍雄摔帘而入,身后还跟着穿士兵服的柳氏。粗布衣襟蹭得她腕间银钏叮当作响,那身灰扑扑的号服与她平日穿的绫罗绸缎格格不入 —— 按宋军《营妓条规》,除官府登记的乐营女子外,私带女眷入营本是忌讳,她只能借故扮成随营杂役方能同行。
“这苏恒也太张狂了!” 李绍雄将宣旨用的象牙笏板狠狠拍在案上,茶盏震得溅出茶水。他想起韩将军挡在苏恒身前的模样,想起那小子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胸中怒火便烧得更旺。
柳氏慢条斯理地换上家常的藕荷色襦裙,指尖划过李绍雄的肩膀:“方才在演武场瞧着,这苏校尉倒眼熟得很,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她虽是妾室,却比李绍雄更懂察言观色,当年正是凭着这份机灵,才从江南妓馆被李绍雄看中纳为侧室。
“眼熟?” 李绍雄愣了愣,指尖无意识地敲击案面。方才只顾着动怒,此刻细想,苏恒立在晨光里的侧影确实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尤其是眉骨的弧度,总让他想起某个被遗忘的故人。
帐外传来巡营士兵的脚步声,柳氏忽然凑近了些,鬓间的珠花轻轻晃动:“老爷,你说他会不会像…… 像大夫人?”
“苏婉?” 李绍雄猛地一拍大腿,案上的茶碗都跳了起来。他终于想起来了 —— 苏恒那双冷冽的眼睛,与苏婉写休书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可不是嘛,” 柳氏掩唇轻笑,语气里藏着几分挑拨,“大夫人当时何等高傲,这苏恒的狂劲儿,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不定……” 她故意顿住,看着李绍雄的脸色由疑惑转为阴鸷。
李绍雄抓起案上的腰刀,刀鞘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想起苏婉当时的决绝,又想起苏恒今日的轻蔑,两股怨气缠在一起,竟生出几分诡异的执念。“难怪瞧着不顺眼,” 他咬牙道,“今晚我倒要去会会他,看看这小子究竟藏着什么底细,是不是真有苏婉那股硬骨头!”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嘴上却劝道:“老爷何必动气?营中规矩严,若是被韩将军撞见……” 她清楚李绍雄的性子,越是劝阻,他越要争个高低,何况这苏恒若真与苏婉有关,说不定能抓住拿捏苏家的把柄 —— 毕竟在官场上,妾室虽不如正妻尊贵,却最擅做这种探风递信的 “细活”。
李绍雄却已掀开帐帘,暮色正顺着营垒的缝隙漫进来。“放心,” 他回头瞥了眼柳氏,嘴角勾起冷笑,“我自有法子。今夜庆功宴,倒要看看这昭武校尉,夜里是不是也这般硬气。”
帐帘落下的瞬间,柳氏拿起案上的银钏摩挲着。眼神变得越来越阴鸷—— 好戏,总要慢慢看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