泗水之畔，鼎湖渡。
初夏的晨光泼洒在宽阔的河面上，碎金跃动。几艘留守府安排的轻便快船静静泊在岸边，船身随着平缓的水波轻轻摇晃。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水汽、草木的清新，以及一丝河底淤泥特有的土腥气。
岸边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沈砚和林岚正对着摊开的舆图和几张新绘的草图。林岚的左臂依旧吊着绷带，额角纱布下的脸色仍显苍白，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初，闪烁着专注的光芒。沈砚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靛蓝劲装，腰间佩刀，脸色沉静，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奔波后的风霜。
“沈大人，林供奉，都准备妥当了。” 赵文启快步走来，身后跟着几名精干的水性好手，个个穿着紧身水袍，背着绳索、铁钎等工具。“船只、向导、还有您要的几样东西，都备齐了。” 他指了指旁边几个水桶和包裹——里面是几坛烈酒、几大罐陈醋、几包生石灰，还有几捆特制的、极细的蚕丝线。
“有劳赵参军。” 沈砚颔首，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周老丈他们呢？”
“都在船上候着呢！” 赵文启指向其中一艘船，“鼎湖渡的老船工周老丈，还有他两个水性最好的儿子。另外几位也是沿岸最有经验的老渔把头，对鼎湖渡和金梁湾的水下地形了如指掌。”
沈砚和林岚登上主船。船不大，但吃水浅，转向灵活。周老丈须发皆白，精神矍铄，带着两个精壮黝黑的儿子，恭敬地向沈砚和林岚行礼。其他几位老渔把头也围拢过来，脸上带着敬畏和一丝好奇。
“诸位老丈，” 沈砚开门见山，声音沉稳有力，“今日劳烦各位，是为寻一件沉于泗水河底的古物。此物关系重大，关乎洛阳乃至天下安危。据古籍记载，此物沉没之地，当在鼎湖渡与金梁湾之间的水域，尤其可能与深潭、漩涡、水下石梁结构相关。诸位世代居于水畔，可曾听闻此段水域有何特异之处？比如，水流异常、深不可测的漩涡、奇特的水下石构、或者…夜间可见异光之处？”
几位老渔把头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思索之色。周老丈捋了捋胡须，率先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泗水口音：“回大人话，鼎湖渡那大漩涡，邪性得很！水面看着平平静静，船到中心，跟有鬼手往下拽似的！水下黑黢黢的，深不见底！老辈人都说，那是当年始皇帝捞鼎，惊动了镇水的龙王爷，龙王爷一怒之下吞了宝鼎，那漩涡就是龙王爷的嘴！那地方…渔人不敢近，撒网下去，网都拉不上来，跟被什么咬住似的！”
“对对！” 另一个姓李的老把头接口道，“还有金梁湾！晚上那水底冒光，蓝幽幽、绿森森的，跟鬼火似的！早年间有胆大的后生夜里撑船过去想捞宝贝，结果船翻了，人再没上来！后来就传，那是水妖点的灯，勾魂的！不过…白天看，那水下确实有道大石梁，硬得很！冰凉！摸着硌手！”
“石梁？” 林岚立刻追问，“李老丈，您可还记得那石梁具体在什么位置？有多大？上面可有特别之处？比如…刻着什么？”
李老丈努力回忆着：“位置…就在金梁湾回水最急的那片水下！石梁…像条大龙脊背，歪歪扭扭的，得有好几丈长！上面…好像…是有些道道！摸着不平整，像刻着些啥，但水浑看不清…哦！对了！石梁靠鼎湖那边，好像有个…有个挺大的窟窿眼！水流到那儿就打着旋儿往里吸！看着怪吓人的！”
窟窿眼？漩涡吸力？林岚和沈砚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这与张衡“水沉”封存需利用“水压、低温、缺氧环境”的推测高度吻合！那个窟窿眼，很可能就是通往“水沉”容器的入口！
“还有一处！” 周老丈的儿子，一个叫周大壮的汉子瓮声瓮气地补充，“就在鼎湖大漩涡西边不远，靠近河心的地方！水底下有块特别平的大石头！像个平台！上面啥水草都不长！怪得很！我们叫它‘晒尸台’！老辈人说那地方不吉利，沾着死人气！”
平台？不长水草？林岚脑中飞速运转：平整的石面，缺乏有机质附着…这符合人工开凿或特殊矿物形成的特征！也可能是某种封存装置的基座！
“好！多谢诸位！” 沈砚抱拳，“目标区域已大致锁定：鼎湖大漩涡周边、金梁湾水下石梁及其‘窟窿眼’、以及漩涡西侧的‘晒尸台’！请诸位老丈掌舵，我们先去鼎湖大漩涡附近探查！”
“是！” 周老丈等人领命，立刻扬帆操橹。几艘小船如同离弦之箭，破开平静的水面，朝着鼎湖渡方向驶去。
船行约半个时辰，前方水域明显变得不同。水流开始湍急，水面形成大大小小的漩涡，最大的一个位于河心偏北，直径足有十数丈！漩涡中心如同一个巨大的漏斗，深不见底，水流高速旋转着向下塌陷，发出低沉的、如同巨兽吞咽般的轰鸣声！正是传说中的鼎湖大漩涡！
“就是这儿了！大人小心！离漩涡远些！吸力太大！” 周老丈紧张地提醒，控着船只在漩涡外围谨慎地游弋。
林岚站在船头，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漩涡的形态和水流走向。她取出一个特制的皮囊水壶，里面装着调配好的石灰水。她小心地将石灰水倒入一个细颈长瓶，然后将长瓶慢慢沉入水中，靠近漩涡边缘。
“林姑娘，这是？” 沈砚问道。
“测水流速度和涡旋深度。” 林岚解释，目光紧盯着长瓶口逸出的石灰水在水中的扩散形态，“看石灰水形成的白色轨迹被漩涡拉扯的速度和扭曲程度，可以大致估算核心涡流的吸力和影响深度…嗯…这吸力…远超自然河流漩涡该有的强度！下面…很可能有巨大的空腔结构，形成了强力的负压区！”
她又取出另一个小瓶，里面装着浑浊的醋和烈酒混合液。“再试试这个。” 她将几滴混合液滴入漩涡外围的水中。只见混合液迅速散开，形成细密的气泡，但气泡并未立刻上浮，反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呈螺旋状向漩涡中心沉去！
“气泡下沉…说明漩涡核心水压极高！而且…水底可能缺氧！” 林岚的声音带着兴奋，“这符合‘水沉’封存需要的‘高压、低温、缺氧’环境！那‘窟窿眼’或者‘晒尸台’，很可能就在这漩涡引力场的核心影响范围内！”
“去金梁湾石梁！” 沈砚当机立断，“那‘窟窿眼’是直接入口的可能性更大！”
船队转向，避开漩涡核心，朝着金梁湾方向驶去。不多时，便到了李老丈描述的那片水流回旋湍急的水域。周老丈的儿子周大壮指着水面：“大人！林供奉！石梁就在这片水下！那‘窟窿眼’…大约在石梁靠北头的水底！”
“准备下水！” 沈砚下令。水性最好的几名兵丁和周大壮迅速换上水袍，检查装备。
林岚则拿出几捆特制的蚕丝线，一端系上小块的铅坠，另一端则连接着船上特制的、非常轻薄的铜箔片。“用这个。” 她将丝线分发给下水的人，“下水后，将铅坠尽量靠近石梁，尤其是那个‘窟窿眼’附近。铜箔片会随着水下的声音震动而轻微抖动。如果下面有空腔或水流异常，震动会通过丝线传到铜箔片上，我们能从船上观察到！”
“妙啊！” 沈砚赞道，“林姑娘此法，如同将耳朵伸到了水底！”
周大壮和几名兵丁带着特制的丝线铅坠，深吸一口气，如同灵活的游鱼般跃入水中，迅速下潜。
船上，林岚、沈砚、赵文启等人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船边漂浮的几片薄如蝉翼的铜箔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面下的世界一片浑浊昏暗。偶尔有气泡冒出，显示着水下人的位置。
突然！
连接周大壮那根丝线的铜箔片，猛地剧烈颤抖起来！频率极高，如同被疾风吹动的树叶！
紧接着，另外两名兵丁丝线上的铜箔片也出现了明显的、持续的震动！
“有情况！” 林岚低呼，“震动剧烈且持续…不是水流！是…空腔共鸣！或者…下面有巨大的空间，水流冲击产生回响！”
沈砚立刻下令：“发信号！让他们上来！”
一名兵丁拿起特制的木哨，用力吹响！低沉而穿透力极强的哨音在水面回荡。
很快，周大壮和几名兵丁先后浮出水面，抹去脸上的水，大口喘息，脸上带着惊悸和兴奋！
“大人！林供奉！” 周大壮爬上船，声音急促，“找到了！那‘窟窿眼’！就在石梁北头下面！是个斜着向下的洞！洞口不大，但吸力惊人！差点把我吸进去！我用林供奉的法子，把铅坠甩到洞口附近…那丝线抖得跟抽风似的！里面…里面肯定有大空腔！还有…石梁上面…靠洞口的位置…真的刻着东西！像是个…缺了一块的方框，下面还带条尾巴！”
“缺口方块带尾巴！” 林岚和沈砚异口同声！正是灵台废墟凹槽、云纹铁符上的符号！入口无误！
“洞口吸力太大，如何进入？” 赵文启皱眉。
“需要抵消吸力，或者…利用吸力！” 林岚目光灼灼，“准备烈酒和醋！还有生石灰！”
她指挥兵丁，将几坛烈酒和几大罐陈醋小心地混合在一个特制的大皮囊里。又取出生石灰，用油纸包成几个拳头大小的球。
“周老丈，把船尽量靠近石梁北头，稳住！” 林岚下令，“沈大人，赵参军，待会儿听我号令，将皮囊里的混合液和生石灰包，同时投入‘窟窿眼’洞口！”
船只在湍急的回流中艰难地稳住位置。林岚站在船边，紧盯着下方浑浊的水面，感受着水流的变化。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挥手：“投！”
沈砚和赵文启同时发力！沉重的混合液皮囊和几个生石灰包，被精准地投入周大壮指示的洞口位置！
混合液遇水迅速扩散！烈酒和醋剧烈反应，产生大量细密的气泡！同时，生石灰包遇水瞬间爆开！
“嗤——！！！”
剧烈的放热反应在水中爆发！产生大量高温蒸汽和气泡！如同在水底引爆了一颗炸弹！
强大的冲击力和急剧膨胀的气泡，瞬间扰乱了洞口强大的负压吸力场！水流变得混乱、翻滚！吸力骤然减弱！
“就是现在！下水！进洞！” 林岚厉喝！
早已准备好的周大壮和两名最精锐的兵丁，如同三道水箭，毫不犹豫地再次扎入水中，朝着那暂时被气泡和混乱水流充斥的洞口猛冲而去！
船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间仿佛变得无比漫长！
终于！
哗啦！
周大壮率先浮出水面，脸上带着巨大的兴奋和一丝后怕，手中高高举起一件东西！
紧接着，另外两名兵丁也浮了上来！
“大人！林供奉！找到了！下面…下面是个巨大的空腔！像个…像个倒扣的碗！水只有齐腰深！水底…水底有东西！” 周大壮的声音激动得变了调。
他爬回船上，将手中的东西小心地放在甲板上。
那是一块约莫半尺见方、边缘带着水渍和泥沙的青铜板！青铜板表面刻满了细密的星图和复杂的几何纹路，中心位置，赫然镶嵌着一块通体墨黑、非金非玉、形状奇特的玉珏！玉珏的形状，正是那“缺口方块带尾巴”的轮廓——泗水河底沉没的墨玉半珏！
它被牢牢地镶嵌在青铜板的中心凹槽内，如同沉睡的星辰，在阳光下流转着内敛而深邃的幽光！
“墨玉半珏！” 林岚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激动和释然，她不顾伤痛，蹲下身，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那冰冷的玉珏表面，“找到了！张衡‘水沉’封存的‘钥引’！终于…找到了！”
沈砚看着那枚历经千年水流冲刷、依旧保存完好的墨玉半珏，再看看林岚苍白却闪烁着喜悦光芒的脸庞，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他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林岚的肩膀，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干得好，林姑娘！”
泗水河上，阳光正好。几艘小船静静地泊在波光之中。那枚沉睡了千年的墨玉半珏，终于重见天日。而终结“归藏”阴影、完成张衡遗志的最后一块拼图，已然握在手中。前方的路依旧充满未知，但此刻，胜利的曙光已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