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钱迷宫里的断头台
费小极把那枚冰冷的U盘死死攥在手心,像是在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像是攥着九爷的命根子。周老头豁出老命送出来的东西,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带着一股血腥味和韭菜饺子皮的廉价油腥气交织的诡异味道。幽灵船…沉船保险柜… 这几个字在他脑子里疯转,像几条饿急了的鲨鱼在狭窄的水箱里撞来撞去。
他没回家,那豪宅现在跟停尸房没两样。他把越野车随便扔在个黑咕隆咚的小巷子里,像条被追杀的野狗,一头扎进了胡同深处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破败网吧——烟雾缭绕,键盘噼啪作响,泡面味儿混合着汗臭脚臭,呛得人睁不开眼。这地方,才是他费小极的“安全屋”。龙袍穿身上,骨子里还是那个能在垃圾堆里刨食儿的泥腿子。
开了最角落的单间,门一锁。他没急着插U盘,先点了根最呛的红梅烟,劣质的烟雾燎着嗓子眼,让他混乱的脑子稍稍定了点神。九爷肯定满世界撒网在捞周老头,也在盯着他费小极的一举一动。现在摸这U盘?找死!得像护食的野狗,得等,得熬,熬到最黑的夜,熬到那些盯着他的眼睛打瞌睡。
刚把烟屁股摁灭在油腻腻的键盘托上,手机就震了。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费小极瞳孔猛地一缩——九爷!
“喂?九爷?”他压下喉咙里的血腥气,声音刻意带上点刚睡醒的黏糊鼻音,还夹杂着点网吧里传来的游戏音效背景音,伪装得天衣无缝。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九爷的声音才慢悠悠地传过来,听不出喜怒,像块捂不热的冰:“小费啊,在哪呢?动静听着挺热闹。”
“嗨,九爷,别提了,”费小极啐了一口,语气里满是昨晚受辱的余恨和对灯红酒绿的向往,“昨儿在林家憋了一肚子鸟气,找个地方打两把游戏发泄发泄,刚睡醒。”他故意把键盘敲得噼啪响,“这帮孙子,菜得抠脚!”
九爷在电话那头似乎轻笑了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像冰碴子刮过费小极的耳膜。“年轻人,是得有点消遣。不过,正事要紧。”那声音陡然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现在,立刻,来我这里。有桩‘大生意’,非你不可。”
“大生意”三个字,被九爷咬得格外重,砸在费小极心坎上,沉甸甸的,透着一股不祥的寒气。他后背瞬间绷紧,汗毛倒竖,嘴里却立刻换上受宠若惊的兴奋腔调:“哎哟!九爷您照顾!等着!我马上到!保证比兔子还快!”
挂了电话,费小极脸上的谄媚瞬间冻结,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土。大生意?狗屁!鸿门宴还差不多!周老头刚出事,九爷就急吼吼召见,还要办大生意?这他妈是催命符!他把U盘深深塞进牛仔裤屁股兜最里面,那硬物硌着肉,像枚随时会炸的雷。深吸一口气,推开网吧隔间门,外面嘈杂的声浪和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他重新挂上那副玩世不恭的痞笑,晃晃悠悠走了出去,融入这片看似混乱的烟火气里,心却沉在无底寒潭。
九爷的“书房”更像一座冰冷的现代堡垒顶层墓穴。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帝都璀璨如星河却毫无温度的夜景,映照着室内同样冰冷的光滑大理石地面和线条冷硬的家具。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寂静压抑感。
九爷没坐在他那张象征权势的巨大书桌后,而是背着手站在落地窗前,像一尊凝固的黑色剪影,俯视着脚下匍匐的城市丛林。“来了?”他没回头,声音平淡无波。
“九爷!”费小极堆起满脸的笑,腰弯得恰到好处,像个忠心耿耿的狗腿子,“您吩咐!”
九爷缓缓转过身。灯光下,他那张保养得宜、看不出真实年龄的脸上,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仿佛要将费小极从里到外剥个干净。他上下打量着费小极,目光在他沾着点烟灰的廉价t恤和皱巴巴的牛仔裤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中抠出点周教授失踪的蛛丝马迹。
“昨晚在林家,委屈了?”九爷忽然开口,话题跳得费小极心头一跳。
费小极立刻换上恰到好处的羞惭和愤懑,咬牙切齿:“林家那帮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儿!仗着有几个臭钱…妈的,早晚让他们…”
“行了。”九爷轻轻一摆手,打断了他粗糙的表演,仿佛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窝囊气,撒在嘴上没用。得把这口气,换成砸在他们脸上的真金白银!”他脸上露出一丝掌控一切的淡漠笑意,“眼前就有个机会,能让你在林家面前,把丢的脸,十倍百倍地砸回去!还能让你真正走进我们这个圈子的核心。”
费小极心里警铃大作,脸上却绽放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九爷!您是说…?”
九爷没直接回答,转身走到书桌旁,拿起一个薄薄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文件夹,“啪”一声甩在费小极面前光滑冰冷的大理石桌面上。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刺耳。
“三亿。”九爷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在说三块钱。“美金。”
费小极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三亿美金!这他妈已经不是烫手山芋了,是烧红的烙铁!是能把他瞬间烧成灰的太阳核心!
“这笔钱,不太干净。”九爷说得轻描淡写,“躺在星耀科技海外那个叫‘珊瑚礁’的壳公司账上,有点‘碍事’。你的任务,就是用星耀科技的名义,把它们干干净净地‘洗’回来。手续、渠道、账目,都要做成天衣无缝的‘正经生意’,经得起最严苛的审计。”
他踱步到费小极面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费小极几乎喘不过气。九爷俯视着他,眼神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这是你的‘投名状’,小费。成了,你就是真正的自己人,钱、权、脸面,唾手可得。星耀科技在国内外的盘子,以后你也能真正插得上手。”他的声音陡然降至冰点,如同淬了毒的针尖,“不成…或者玩砸了…” 九爷没说完,只是伸出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干脆利落的切割手势,眼神里的寒意瞬间能将人血液冻结。
断头台! 钟叔那句提醒如同丧钟,轰然在费小极脑中炸响!这他妈根本不是什么投名状,是九爷给他量身定做的断头台!洗三亿黑钱?还是美金?一旦沾手,就等于把自己彻底焊死在九爷这艘贼船上,永世不得超生!洗不干净,或者中间出任何纰漏,九爷正好拿他的人头祭旗!
费小极只觉得一股冷气顺着脊椎骨嗖嗖往上爬,直冲天灵盖,手脚都有些发麻。他脸上竭力维持着激动和受宠若惊的表情,心里却把九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同时像开足了马力的破旧发动机,疯狂盘算着脱身保命的诡计。
“九、九爷!”他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是兴奋也是恐惧,“这…这担子太重了!我怕…怕搞砸了,辜负您信任…”
“怕?”九爷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大,却像冰锥砸下来,“你费小极能从烂泥塘爬出来,这点胆子都没有?放手去做。钱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洗,是你的本事。我只要结果——干净的钱,稳稳当当回来!”
走出九爷那座冰冷的“墓穴”,费小极后背的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黏腻冰冷。三亿美金!断头台!像两块巨大的磨盘,在他五脏六腑里来回碾磨。他没回那辆招摇的越野车,而是钻进地铁汹涌的人潮里。汗味、香水味、食物的味道、疲惫麻木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保护色。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 九爷的话像个魔咒在耳边盘旋。费小极低着头,在人缝中穿梭,脑子里却掀起滔天巨浪。硬洗?那是找死!国际刑警、各国金融监管机构又不是吃干饭的!必须玩点邪的!得给自己留条后路,挖个坑,还得让九爷觉得他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老子要当这洗钱迷宫里,活到最后的那只耗子!
他摸出个不起眼的备用手机,手指翻飞,发出一条加密信息:
【老钟,珊瑚礁,三亿黑海鱼,急寻双水道。一条明光大道,一条暗沟阴渠。暗沟要有点‘漏水’,漏给林家看。】
信息几乎是秒回:
【明路:星耀AI实验室,‘智慧城市基建’空壳合同,过境泽西岛。暗渠:目标‘水月镜花’画廊,林薇薇闺蜜苏曼的场子,洗当代艺术‘泡沫’,漏洞我安排。】
费小极盯着“苏曼”和“水月镜花”这几个字,嘴角咧开一个无声的、极其阴险的弧度。苏曼?林薇薇那个眼高于顶、最爱显摆艺术品的塑料姐妹花?画廊?洗当代艺术泡沫? 妙啊!这暗渠,简直就是为栽赃林家量身定做的!让刀疤强这条疯狗去盯?那更好!闹得越大越好!把水彻底搅浑!
他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计划的全貌:
明线(虚假AI合同):利用星耀科技海外子公司“珊瑚礁”,炮制一份金额惊人的虚假AI技术采购合同,对象是另一家空壳公司(钟叔安排),标的物是虚无缥缈的“下一代智慧城市核心算法授权”。通过层层嵌套的离岸公司和复杂的支付链路(泽西岛中转),把钱“合法”地转出去再转回来。这条线,他要做得“干净”,经得起表面审查。
暗线(画廊破绽):这笔钱真正的大头,实际上通过一系列伪造的艺术品交易,流向苏曼的“水月镜花”画廊。苏曼就是个爱慕虚荣的花瓶,她的画廊交易本来就充满水分。钟叔会安排几个“神秘买家”,用天价购入一批实际价值极低、来源模糊的“当代艺术品”(甚至可能是批量生产的行画),钱款通过画廊过一手,最终汇入泽西岛的壳公司。这条线,费小极要它漏洞百出!交易记录混乱,艺术品估值离谱,资金来源可疑!这就是他故意留下的“破绽”,一个诱饵,一个陷阱!他要把林薇薇这条线也死死拖下水!让九爷和林家狗咬狗!
“想玩死老子?老子把你们全拖进粪坑里打滚!” 费小极恶狠狠地想着,眼中闪烁着底层无赖被逼到绝境时才有的疯狂与狡诈。他像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赌徒,明修栈道是为了活命,暗度陈仓是为了埋雷,每一步都是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挪移。钱?这玩意儿他妈的就是祸水!老子只想活命!
一周后。巴黎,第八区。
“水月镜花”画廊坐落在一栋典雅的老建筑里,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亮,映照着街角梧桐的婆娑树影和匆匆驶过的昂贵跑车。里面空间开阔,灯光设计得极具氛围感,打在那些扭曲的金属雕塑、色彩狂野的抽象油画和不知所云的装置艺术上,营造出一种高雅又疏离的精英气息。
费小极穿着一身高奢定制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手腕上戴着块价值不菲的陀飞轮,活脱脱一个挥金如土的东方新贵。他身边跟着苏曼,画廊的主人,林薇薇的闺蜜。苏曼一身香奈儿当季套装,妆容精致,下巴微扬,带着一种艺术圈人士特有的矫揉造作的优越感,但在费小极故意流露的、带着点土大款式豪爽的挥霍姿态面前,她那点矜持早已被天价佣金的诱惑冲得七零八落。
“费先生,您真是独具慧眼!这幅蒙德里安风格的作品,虽然作者新锐,但笔触间那种对几何秩序的颠覆性思考,绝对潜力无限!”苏曼指着一幅由几个红黄蓝方块胡乱拼凑起来的“画作”,巧舌如簧地推销着。
费小极心里冷笑:蒙德里安?蒙你妈个头!这玩意儿批发市场论斤称老子都嫌占地方! 脸上却露出财大气粗的满意笑容,大手一挥:“苏小姐的眼光,我信得过!这幅,还有旁边那几尊看着像废铁焊的‘后工业时代呐喊’,都包了!价格嘛,按之前说的,加百分之十五!”他故意把价格抬得虚高得离谱。
苏曼脸上的笑容都快盛不下了,心里盘算着这笔天价交易带来的巨额佣金:“费先生大气!和您合作真是愉快!合同和款项细节…”
“好说好说!”费小极豪爽地打断她,拿起旁边侍者托盘上的一杯廉价起泡酒抿了一口,眼神却如同雷达般不动声色地扫过整个画廊空间。角落的阴影里,他看到钟叔安排的那个穿着笔挺西装、神色略显紧绷的“神秘买家”代表,正在和一个画廊助手低声交谈,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那是另一份金额同样惊人的艺术品“采购意向书”。空气中弥漫着金钱、欲望和虚伪艺术交织的腐臭味道。
漏洞,正在悄然滋生。 那些扭曲的艺术品,在他眼里变成了一个个张着血盆大口的破绽。
就在此时,画廊那扇沉重的雕花玻璃门,被人粗暴地从外面推开了!门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刺耳的不合时宜的巨响!瞬间打破了画廊刻意营造的静谧高雅氛围。
所有人惊愕地扭头望去。
门口逆光处,堵着一条铁塔般的身影。灯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以及左额角那条斜劈而下、狰狞如蜈蚣般的巨大刀疤!疤脸在光影下扭曲蠕动,充满了暴戾的杀气。刀疤强!他像一尊刚从地狱血池里捞出来的煞神,目光如鹰隼,瞬间就锁定了人群中衣着光鲜的费小极!
刀疤强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瘆人的、毫无温度的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沉重的皮靴敲击在光洁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脏上。他带来的那几个穿着黑色夹克、面无表情的精悍手下,如同瘟疫般迅速散开,隐隐控制了画廊的几个关键出口,一股无形的冰冷杀气瞬间弥漫开来,将刚才浮华的金钱气息冻结粉碎。
画廊里瞬间死寂。苏曼吓得花容失色,手里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也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躲避。空气中只剩下刀疤强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倒计时。
刀疤强径直走到费小极面前,两人距离不足一米。费小极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烟草、汗味和深海铁锈般的冰冷气息,还有那双独眼里毫不掩饰的残忍和审视。巨大的压迫感像座冰山轰然压下!
费小极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强迫自己挤出一点僵硬的、混杂着惊讶和强装镇定的笑容:“强…强哥?您怎么也来巴黎了?九爷派您来…视察?”
“视察?”刀疤强嗤笑一声,那声音像砂纸磨着破锣。他那带着厚茧的粗糙大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抬起,却不是握手,而是重重一巴掌拍在费小极肩膀上!力道之大,拍得费小极一个趔趄,半边身子都麻了!
“九爷怕你小子一个人,玩不转这么大场子!”刀疤强凑近,那张疤脸几乎要贴上费小极的脸,独眼里的凶光如同实质的针,狠狠刺向他,“特意让我来,‘协助’你!” “协助”两个字,被他咬得又重又狠,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下一秒,更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刀疤强那只拍肩膀的手,以一种快到近乎模糊的速度,猛地向下一滑!再抬起时,一支闪着幽冷金属光泽、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如同毒蛇的獠牙,死死顶在了费小极右边的太阳穴上!
冰冷的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狠狠嵌入皮肉!力道之大,让费小极的头颅不由自主地歪向左肩!一股电流般的麻痹和恐惧瞬间从被顶住的太阳穴窜遍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尤其是…”刀疤强那如同破鼓漏风般的嘶哑声音,贴着费小极的耳蜗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确保这笔‘洗得干干净净的钱’,每一分,都他妈顺顺当当地流回九爷的兜里!别玩花样!”
画廊里响起几声惊恐至极的短促尖叫!有人腿软地瘫倒在地!苏曼更是吓得捂住嘴,浑身抖得像筛糠,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这如同黑帮电影般的恐怖场景!
费小极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岩石!冰冷的枪口像烙铁烧灼着他的皮肤,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贴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固。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冲击耳膜的轰鸣声,能闻到枪油那股特有的、令人作呕的铁腥味,甚至能感受到刀疤强身上那股择人而噬的猛兽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碎裂。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但在这灭顶的恐惧之下,一股源于底层无赖骨子里的、被彻底激怒的狂暴戾气和绝地求生的狡诈,如同压抑千年的火山岩浆,轰然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