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收回搭在铜镜上的手,指尖尚存一丝温热。她将镜子贴身藏进衣襟,紧抵在胸口。镜面仍在微微震颤,仿佛与心跳同频。
巷中火焰早已熄灭,地上只余下几缕焦黑的草梗。云珠已被两名暗卫抬走,送往偏殿疗伤。凌惊鸿未多过问,只冷冷留下一句话:“守好门,谁来都不得进入。”
回到寝殿时,天还未亮。烛光映照在她脸上,神色清冷如霜。她坐下,手指缓缓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节奏沉稳,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思绪。
脑海中浮现出方才那一幕——那个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人,动作迟缓半拍,却说出了她绝不会说的话。她说:“你以为毁了假镜就安全了?”可凌惊鸿清楚,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那面镜子,而是藏在幕后之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染过鲜血,也救过性命。可此刻,她竟有些恍惚: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是誓要复仇的凌惊鸿,还是命中注定的癸未祭品?
她甩了甩头,强行压下心中的杂念。现在不是追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外头传来了三声轻叩,短、长、短——这是宫中老太监传递消息的暗号。
她没有出声,只是微微颔首。门应声而开,一道披着灰袍的身影悄然步入,帽檐压得极低。那人并未靠近,放下一封信便转身离去。
信封无名无姓,火漆印为龙纹,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这种印记,唯有皇帝近侍方可使用。
她拆开信封。
纸页上字迹寥寥,墨色浓重,笔锋沉稳:
“慕容所图,不止权势。我知一二,然时机未至。若你执意追查,切勿独行。待风起之时,自当共举。”
落款空无一个字。
她凝视良久。
这不是萧彻第一次让她心生疑虑。半年前,魏渊提议废除北境屯田制,群臣皆附议,唯他在奏折上批下一句:“粮不可轻动。”后来才知,那道政令牵连着七万边防军的口粮安危。
另一次,苏婉柔献舞取悦圣心,萧彻当众醉酒失态,看似狼狈不堪。可就在当夜,她的心腹便被调离了凤仪宫。
那时她以为只是巧合。如今回想起来,或许步步皆有深意。
可这个人,也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家人惨死的人。他曾多年装愚守拙,任由妃嫔干政、权臣掌权。即便他真有谋划,她又能信几分?
她取出火折,点燃信角。火焰顺着纸页爬升,墨字渐次变黑卷曲,终于化为灰烬。
但她并未松手。
她在回想那句话:“时机至,当共举。”
何为时机?谁来判定?若他真知情,为何迟迟不动?为何非要等到她险些命丧傀儡之手,才送来这封警告信?
她冷笑了一声。
合作?说得轻巧。在这座宫城里,谁不是踩着他人的肩头往上攀爬?今日能递信示好,明日便可将她推入深渊去顶罪。
可是……他是第一个站在她的对面,却未曾将她当作棋子的人。
过往那些年,顾昀舟嘴上唤她表妹,实则想借她换取功勋;巴图鲁看似义气凛然,只不过是想借她搅乱朝局;就连魏渊施予的善意,背后也藏着操控她的算计。
唯有萧彻不同。他是帝王,一道诏书便可令她灰飞烟灭。但他选择写信,用最隐晦的方式说出“共举”。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需要她。
她闭上眼睛,回忆昨夜之战。四具傀儡围攻而来,铜镜彼此相连。假镜被银针击碎时发出刺耳的尖鸣,至今仍在耳畔回响。
若非她及时分辨真假,此刻早已魂归黄泉。
她睁开眼睛,望向桌上的蜡烛。烛泪层层堆叠,宛如无数个不眠之夜沉淀下的沉默。
外面传来打更声,已是三更天。
她起身走向柜子,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吞下。这是她从冷宫带出的安神散,可平息心悸,亦能保持清醒。
她不能睡。今夜不行。
刚一落座,窗外忽地掠过一道影子。她抬头望去,屋檐上一个人短暂蹲踞后,转瞬即逝去。
她不动声色,也不召唤人。片刻后,一片落叶飘至窗棂,叶中夹着一根细银线,线上悬着一块小巧的铁牌。
她取下细看,背面刻着一个“彻”字。
不是名字,是记号。
她握紧铁牌,指尖摩挲着那个字。刻痕极深,不似装饰,倒像是一种誓约。
她终于明白,这封信并非试探,也并非拉拢——是一记警告。
萧彻知道她昨夜遇袭。
他知道慕容动用了傀儡术,也知道铜镜出了问题。否则不会在此刻送信,更不会留下这个标记。
她将铁牌收入袖中,重新坐回灯下。
提笔写下四个字:“如何信你?”
写罢,又撕成了碎片。
不能回信。一旦回应,便会暴露联络方式。若是陷阱,下一个遭殃的便是她自己。
她只能等。等对方再进一步。
她吹灭了蜡烛,屋内陷入了黑暗之中。唯有窗外一线微光,落在她的半边脸上。
她倚在椅子上,双目闭合,呼吸平稳。耳朵却始终警觉地捕捉着外界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一声鸟鸣——短促清脆,不像夜栖之鸟。
她猛然睁眼睛。
那是宫中密探的信号:信已送达,对方无误。
她起身走到床边,掀开枕头下木板,将今日所得线索一一收好——符文拓本、巫蛊档案位置,还有一张写着七个名字的纸。
她的手指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原本写着“未知”,如今她提笔落下两个字:
“萧彻”。
她不知他是否就是第七位祭品,但她知道,他已经入局。
而且,他不想输。
她躺下,却毫无睡意。
临近天明时,外头传来了低语:
“陛下今早去了养心殿西阁,没叫任何人,就在那儿坐着。”
“听说他手里一直攥着一块铁牌,不曾松开。”
她听着,不动声色。
嘴角,轻轻扬起了一丝微笑。
风从窗缝中吹入,掀起一角帐幔。
衣袋里的铜镜,忽然又泛起一阵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