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继续刮,凌惊鸿的手始终攥着袖中的纸角。她一言不发,脚步却越走越快。云珠紧跟在后面,喘得厉害,却不敢出声喊累。
马车停在山道口,车夫低头抽着烟,烟头一点微红。凌惊鸿掀开车帘,先让云珠上车,自己才最后坐进去。车门一合上,她立刻从怀中取出那半张残册,轻轻摊在膝盖上。
“你看这里。”她指尖点着一行细小的字迹,“‘第四魂寄于赵氏血脉’。”
云珠凑近仔细一看,手指微微发颤:“赵砚……真的是他?”
“是他。”凌惊鸿声音低缓,“当年被送出宫的皇子,名义上养在民间。没人知道,他其实是被选中的容器。”
云珠咽了下口水:“那柳如眉……她早有预谋?”
“二十年前就已定局。”凌惊鸿合上残册,眸光转冷,“春祭那夜,我藏在宗庙的梁上。她戴着金冠走入,身后跟着七名黑袍人。地宫门打开时,有光自地下涌出。他们拖着一个孩子进去,再未出来。”
云珠脸色发白:“那就是……赵砚?”
“我不确定是不是他。”凌惊鸿摇一摇头,“但我知道,那场仪式并未完成。如今有人想重新开启——用碎片,用名单,用替身。”
她将残册收回贴身暗袋,又取出一块金属片。边缘参差不齐,似是从某物件上硬掰下来的,上面刻着纹路,细看竟是饕餮的眼睛。
“我在祠堂砖缝里找到的。”她说,“和金冠上的图案一致。”
云珠盯着那块碎片,忽然灵光一闪:“主子,您说柳如眉的旧殿……会不会还藏着别的东西?”
凌惊鸿抬眼望着她。
“她如此谨慎,不可能只留一处证据。”
凌惊鸿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今晚就去。”
天刚一擦黑,两个人换上内侍的服饰,从偏门潜入宫中。守卫换岗仅有半盏茶的工夫,她们恰好趁空隙避过巡查队。
柳如眉的旧殿位于西六宫深处,多年无人居住,门口贴着封条。凌惊鸿取出一根细铁丝,只摆弄几下便撬开了锁。门轴轻响,吱呀一声裂开一道缝隙。
屋内满是尘土味,云珠捂住口鼻,险些打喷嚏。凌惊鸿抬手示意她别动,自己先行踏入进去。
月光斜照进来,地面覆着一层灰,不见脚印。凌惊鸿静立不动,闭上双眼。
记忆浮现眼前。
她记得这屋子的布局:屏风靠左墙,距门三步远;香炉置于案几的右侧,铜鹤口中衔着一支断香;墙上挂着《秋江垂钓图》,画轴背后藏有暗格。
她睁开眼睛,一步步走过去。
果然,屏风后一块地砖颜色略深。她蹲下身,指尖沿缝隙划过一圈,用力按了一下。
咔的一声,砖角弹起。她抠住边缘,缓缓掀起来。
下方是个小洞,藏着一只檀木匣。匣身不大,雕着饕餮纹,右下角缺了一块,形状正与她手中的金属片吻合。
云珠睁大了眼睛:“真的有!”
凌惊鸿不语,将碎片嵌入缺口,严丝合缝。
她打开匣盖。
里面仅有一张薄纸,泛黄陈旧,似已藏匿多年。字迹清秀,墨色沉稳:
“第四魂未归,可用替身引魄。血契已启,只待珏归。”
纸上无名,但凌惊鸿一眼便认出这笔迹——与宗庙地宫档案中的记录完全相同。
她捏紧纸页,边缘压出一道折痕。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他们早备好了退路。赵砚不在,便寻他人替代。只要血脉相符,谁都能成为祭品。”
云珠听得心惊肉跳:“那……现在谁是替身?”
“我不知道。”凌惊鸿将纸收入袖中,“但我确信,名单上的七个人,每一个都至关重要。少了一个人,仪式便无法启动。”
她起身环顾着四周。
这屋子太干净了。不像久无人至的样子,倒像是被人刻意整理过。桌椅齐整,连角落的蛛网都不见踪影。
“不对。”她蹙紧眉头,“有人比我先来过。”
云珠紧张起来:“那……我们快走吧?”
“不必。”凌惊鸿走向墙边,伸手触碰《秋江垂钓图》的画轴。她记得,画后曾藏有一份名单副本。如今画轴松动,似是近日被人取下过。
她用力一拉。
画轴坠落,背后空无一物。
“已被取走了。”她冷笑了一声,“动作倒是利落。”
云珠焦急:“那怎么办?线索断了?”
“尚未断绝。”凌惊鸿从匣中取出衬布,翻过来一看,背面以细墨线绘着符号:三个圈,中间一个叉,下方写着数字——四、七、九。
“这是标记。”她说,“非文字,而是位置编号。四号房,七层架,第九格——有人已将东西转移。”
“会是谁呢?”
“或许是柳如眉的人,也可能是阻止她的人。”凌惊鸿收好布片,“眼下已不重要。关键在于,这些东西仍在宫中。”
她转身朝外走去。
云珠连忙跟上:“主子,我们不再去别处查探了?”
“今夜已经足够了。”凌惊鸿脚步未停,“拿到此物,已足以证明一事——血祭并非传说,而是真实存在的阴谋。而柳如眉,正是主谋。”
行至门口,凌惊鸿忽地驻足不前。
“怎么了?”云珠轻声问。
她未答,目光落在门槛外地砖上一道浅痕——像是鞋底蹭过,方向由外而内。
有人来过。
且时间不久,最多半个时辰前。
她蹲下身,指尖轻抚痕迹。泥土尚新,微带湿气,应是自外带入。
“走。”她起身,“换出口。”
两人绕至后窗,云珠翻跃时险些失足。凌惊鸿一把拽住她,二人滚落地面,未发出半点声响。
刚刚站稳,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是巡逻队。
凌惊鸿拉着云珠躲进夹道。待队伍远去,她才松开手。
“主子……”云珠喘息着,“接下来去哪儿?”
“回寝宫。”凌惊鸿抚了抚胸前的木匣,“我要整理今日所得。那些符号,那些名字,必有规律可循。”
云珠点点头,忽又想起什么:“主子,您说赵砚是容器……那您呢?您为何记得这么多事?”
凌惊鸿停下脚步。
她未回头,声音平静如水:“因为我也是一夜幸存者之一。我躲在梁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我没有死,是因为有人将我推上去的。”
“是谁?”
“我不知道。”她继续前行,“我记得他的手很冷,力气极大。他在耳边留下一句话——‘记住这一切,将来你会需要它。’”
云珠听得入神:“那您……是重生了吗?”
“我不知是否算重生。”凌惊鸿轻声道,“我只知道,那一夜之后,我的梦里全是火光与哭声。直到长大,我才明白,那不是梦——是我真正经历过的过往。”
她们走过长廊,月光洒在青砖上,身影被拉得很长。
凌惊鸿忽然止步,从袖中取出那块金冠碎片,轻轻贴在心口。
“我不是为了复仇走到今日。”她说,“我是为了终结这一切。无论幕后是谁,牵连多广,这一局,我必须赢。”
云珠望着她的背影,默默无言。
风吹过廊下,掀起她的衣角。
凌惊鸿抬手推开寝宫的门。
屋内灯火犹明。桌上放着她日前未读完的卷宗。她走过去,将木匣置于灯下,缓缓打开。
灯光映照在那张泛黄的纸上。
“第四魂未归,可用替身引魄。”
她凝视着此句,忽觉墨迹有异样。
凑近细看,字下隐约浮现出淡淡的痕迹,似以药水书写而成的密文。
她立即从妆盒底层取出一小瓶清水,滴了几滴于纸上。
字迹渐渐变色,新的文字浮现而出:
“替身已在宫中,身份掩于贱籍。每逢朔月,血取三滴,存于玉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