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停了,可地底的震动却还在继续,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深处慢慢醒来。
凌惊鸿的手还贴在登闻鼓上,指尖一阵发麻,好像被什么东西咬过一样。她低头一看,心里一沉——指甲缝里竟爬出了一层青灰色,像墨汁滴进水里,正一点点往皮肤里渗透。
她没有慌,只是轻轻收回手,翻过掌心,盯着那不断蔓延的暗色,眼神冷得像冰。
萧彻站在她的身后,刀还握在手里,没有归鞘。他的目光扫向殿角,眉头微微皱起。一缕蓝雾正贴着地面滑行,像蛇一样绕过柱子,朝着门口游去。
“香丸点上了吗?”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四角都点了。”凌惊鸿轻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沙哑,“可这雾……避着火走,像是知道怕什么。”
萧彻眯了眯眼:“它在躲避?”
“不是躲避。”凌惊鸿缓缓站直身子,肩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染红了半边衣裳,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它是在等谁进来。”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铜铃声。
清脆、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节奏。每响一下,脚下的地面就震动一下,仿佛有人正一步步走近宫门。
萧彻眼神一凛:“谁敢擅闯皇宫?”
“不是闯。”凌惊鸿望着门外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是被人请进来的。”
她说完便转身往偏殿走去,步伐不快,却稳得惊人。萧彻紧跟着她。长廊尽头,云珠气喘吁吁地跑来,脸色发白,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布包。
“小姐!拿到了!”她压低声音,“就在那个道士放的法器袋里,我趁他念咒时偷偷拿了一块出来。”
凌惊鸿接过布包,掀开一角。里面是一块碎掉的铜铃残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人硬生生掰下来的。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内侧,突然下顿住了。
一道极细的刻痕藏在那里,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蛇首鹿角,盘成一圈。
北狄萨满教的标记!
她冷笑一声,把碎片塞进袖子里。
“人呢?”
“在宫门外站着。”云珠喘了口气,“穿着灰道袍,白胡子飘着,手里拿着桃木剑,说自己是‘天师门下,奉命镇煞’。守门的不敢拦,已经派人去通知礼部了。”
凌惊鸿脚步不停:“让他进来。”
萧彻眸光一冷:“你信他?”
“我不信。”她眼神清冷,“但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想演哪一出戏。”
半个时辰后,那道士走进了太极殿。
他走得不急不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节拍上。腰间的铜铃随着步伐轻轻晃动着,发出细微的声响。最奇怪的是,那些原本四处游走的蓝雾,竟在他走过的地方悄悄退开,仿佛在回避着他。
凌惊鸿站在偏殿的窗边,隔着帘子静静看着他穿过庭院。
“他在清场。”她低声说。
“什么?”萧彻靠近问。
“这些雾本来到处都是,现在却只集中在鼓边和地缝附近。他一来,别的地方全散了——不是被驱散的,是听他的话才退的。”
萧彻眼神一沉。
“所以他不是来除邪的。”凌惊鸿声音很轻,“他是来确认封印有没有松动,看看‘那个东西’是不是醒了。”
“要不要现在动手抓他?”萧彻低声提议。
“不行。”她摇头,“他背后可能有一张大网。我们贸然出手,只会打草惊蛇。”
她转头对云珠下令:“传太医院,换第三种驱邪香,雄黄加三倍。再让玄铁营换黑甲,在道坛四周布防,名义上是保护,实际上是盯死他的一举一动。”
云珠领命而去。
凌惊鸿重新拿出那块铜铃碎片,仔细查看。这一次,她在断裂处发现了一行极小的字——歪歪扭扭的,像是用指甲划出来的。
“癸未年,七月初七,魂契立。”
她瞳孔猛地一缩。
癸未年,正是二十年前。
那天,先帝驾崩,皇陵开启血祭。而七月初七,正是北狄秘术中最适合“借体还魂”的日子。
她一把合拢手掌,将碎片紧紧攥住。
原来这个道士,早就来了。
只不过换了身份,换了脸皮。
夜深了,道坛燃起了篝火。
道士盘腿坐下,手持桃木剑,嘴里念着咒语,一张张黄符扔进火堆。火光映在他的脸上,忽明忽暗。每念一句,地底就轻轻震动一下,仿佛有回应。
凌惊鸿站在东阁的高处,远远的望着他。
“他不是在镇邪。”她喃喃自语,“是在喂它。”
萧彻站在她的身旁:“要不要打断他吗?”
“再等等。”她盯着那团火焰,“他在等回音。”
果然,片刻后,火光忽然一暗,紧接着猛地蹿高,变成了幽蓝色。
道士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丝笑意。
他缓缓起身,把桃木剑插进土里,双手合十,朝着太极殿方向深深一拜。
然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枚新的铜铃,轻轻一捏。
铃没有响。
但他脚下的地面,却传来一声闷响,就像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作为回应。
凌惊鸿手指猛然收紧。
就是现在!
她转身提笔,飞快写下一道密令,盖上自己的私印,交给早已等候的心腹侍卫。
“去宗人府,调取永昌三年以来所有驱邪录副本,尤其是涉及‘外道入宫’的记录。天亮前必须送到我手上。”
侍卫立刻离去。
她又取出一块玉佩,贴在胸口。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师父临终前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归墟引可断契,但若契约已转为地脉共鸣,则需以血破阵,以声锁魂。”
她睁开眼睛。
这阵法早已不需要人维持,而是靠着地底的怨气自行运转。只要有人唤醒,它就会自己寻找“容器”。
而这道士,就是唤醒者。
她忽然想起沈崇安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容器……还没毁……它记得味道……”
周子陵是第一个被选中的,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猛地站起身,冲向关押周子陵的东阁偏殿。
门一推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屋内烛火全灭,只有月光透过窗纸洒进来。周子陵躺在床上,双眼闭着,呼吸平稳,嘴唇却在微微的颤动。
无声地,重复着一句话。
凌惊鸿走近,俯身倾听。
终于听清了。
“……子时三刻,门开。”
她回头看向窗外。
月亮已经西斜。
离子时三刻,不到一个时辰。
她转身就往外冲去,直奔道坛。
路上,她看见几个值守的太监靠墙站着,像是睡着了。可走近一看,他们的双眼睁着,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地说着几个音节——那是北狄古语里的召唤词。
她脚步没停,心里已经明白:那道士根本没想过隐藏,他在铺路。
用声音,用气息,用这些被控制的人,一步步打开地底的大门。
赶到道坛时,道士已经不在了。
火堆几乎熄灭,只剩一点幽蓝色的余烬。桃木剑仍插在土中,剑身上缠着一条褪色的红绳。
她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剑柄。
指尖刚碰到,整把剑突然剧烈震动,发出嗡嗡的鸣响。
就在同一瞬间,地底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翻了个身。
整个皇宫的地砖都在颤抖。
凌惊鸿猛地抬头,望向皇陵方向。
一道淡淡的蓝光正从地下缓缓升起,似雾非雾,似影非影。
她紧紧握住玉佩,正准备念咒,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很稳。
她回头一看。
道士站在月光下,手里不再拿剑,而是提着一盏灯笼。
灯罩是白纸糊的,上面画了一圈符文。可那光,不是黄色,也不是红色,而是幽幽的青蓝色。
他看着她,笑了。
“你不该来的。”他说,“它认得你。”
凌惊鸿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抬起手,把玉佩举到胸前。
道士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灯笼。
灯芯猛地一跳,火焰由蓝变黑,随即“啪”地一声炸裂,化作了一团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