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惊鸿的手还贴在耳后的那道伤口上,血早已干涸,皮肉却一阵阵的发麻,像是有咬人的虫子在往里钻。她咬着牙没有动,眼睛却死死地盯着东北角的那座塔楼。铜铃在风中随着摇晃,却没有声响,可那摆动的弧度,像是被人从里面轻轻的来回推动。
云珠缩在她的背后,死死地抱着铁匣,牙齿磕得咯咯地响:“小姐……咱……回营不?”
“不回。”
她收回手,袖子一抖,那枚从婴尸骨掌心抠出来的玉佩落进了手心。她低头一看,纹路清晰,边角磨出了毛刺,和萧砌的脖子上那块是一模一样——像是从同一块玉上硬生生掰开的。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钉,直刺了过去。
萧砌站在尸骨旁,脸色青得像冻了三天的肉,右手紧攥着剑柄,指节绷得发白。那一眼扫过来,像刀子刮过他的骨头。
“你娘在换子。”她声音很轻,却让空气嗡嗡作响,“双生祭阵,一个死,一个活。这孩子——是你本该死的命。”
萧砌猛然抬起头,瞳孔缩成了针尖。
玉佩突然发烫,烫得掌心生疼。她没有松手,反而将两块玉佩按在一处。纹路咬合的刹那,幽蓝色的光从缝隙里渗出来,像坟地里的鬼火。
地上的婴尸,手指抽搐了一下。
所有的人一下都僵住了。
萧砌的喉头滚动,嗓音哑得不像人声:“此血一出,命线即断。”
“那你早该断了。”凌惊鸿盯着他,“可你还活着。不是命硬,是有人替你断了。”
她抬起手,银针在指尖处一转,扎进了掌心。血一下涌出来,不往下滴,反倒浮着,顺着玉佩的纹路爬行,像一条活生生的虫子。
萧砌闭上眼,猛地抽出短刀,朝着自己的手腕一划。
血珠滚落而下。
刚一碰上玉佩,尸骨猛地一震,头颅一下子歪了半寸,空洞的眼窝里,有蓝光一闪。
骨缝中挤出一个声音,断断续续的,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苏婉柔……以我命,换你生。”
萧砌的脚下踉跄一步,手一下撑住墙。
凌惊鸿没有看他,只是紧紧的盯着尸骨。她知道这才是刚开始。命债未清,因果未倒,阵法不全。
她抬起头,望向星晷所指的方向——东北角,塔楼的底座,地气被死死压住的地方。
“布阵。”她说道,“血引脉,逆推三生。”
银针再次被捏起,沿着尸骨画圈。血线蜿蜒贴地,像蛇在爬行。光线微弱,行到一半时,却突然断了。地面一下子像被吸干了所有的火气,血纹发黑、而干裂。
“地气被压住了。”她低语,“有钉子。”
云珠突然尖叫起来:“供桌!下面有东西!”
听到云珠的呼喊声后,所有的人转头看向供桌的下面。
供桌歪斜着,香炉倒了,上供的果子滚了一地。阿鲁巴上前\/步,一脚踹翻了桌腿。
桌子翻了。
四根黑铁钉从砖缝里钻出来,钉子的头上刻着三个字:镇三生。
钉子乌黑,像泡过的血,又被埋了二十年。
凌惊鸿眼神一冷:“拔掉它。”
没有人动。
小桃红咬着嘴唇,忽然上前,两手抓住一根钉子,猛地往上用力一拔。
“咯”的一声,钉子被她拔离地面,一股黑气顺着从缝里喷出,像蛇吐信舔着她的脸。
她闷哼一声,手一软,钉子落在地上。
“继续再拔。”凌惊鸿的声音没变。
小桃红喘着粗气,再次伸出手。
一根,两根。
第三根被拔起来时,地面传来震动。不是地震,是地底有东西在撞,一下又一下,像心跳动一样。
第四根刚刚离地,整座宫殿猛烈摇晃。梁上的灰尘簌簌往落下,墙体裂开,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来。
“阵成了。”她退后一步,把两枚玉佩塞进尸骨胸口的空隙里。
血线瞬间亮了起来,蓝色的光顺着纹路疯长,瞬间连成一片,像星图铺在了地上。
尸骨动起来了。
头颅缓缓抬起,眼窝里的光暴涨。
“苏婉柔……逆命……改命格……以双生祭……换长生……”
声音变了,不再是婴孩的残念,而是女人的冷笑声。
“她不该动命盘。”凌惊鸿盯着那光,“动了,就得还。”
她抬起手,银针悬在空中,针尖对准玉佩:“命债命偿,因果倒行——”
话未说完,尸骨就炸了。
不是动,是爆炸。
一道黑影从骨缝冲出来,短剑直刺萧砌的心口。快得只剩一道黑线。
没有人反应过来。
小桃红一下子扑上去,手里还攥着半块栗子糕,本能地往前一挡。
“啪!”
栗子糕砸在剑尖上。
杏仁粉遇到了黑气,开始冒烟,燃烧的纸味弥漫开来。剑势一滞,黑影显形——是魏渊的脸,扭曲着,像烤熟的红肉。
凌惊鸿一掌拍下去。
两枚玉佩合拢在一起,一下被压进了阵眼。
天地一静。
下一瞬间,双星伴月。
天上两颗星亮得刺眼,月亮被挤偏,星轨扭曲,像被人硬生生掰弯了一样。
尸骨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不是火,是光。骨头一寸寸化开,变作了流光,如流星一样升腾。
两道火光冲天而起,直射向东北的塔楼。
塔楼上的铜铃终于响了起来。
叮——
一声。
凌惊鸿站着,没有动。
她知道那塔里有什么。
前世她没救下的那声啼哭,卡在墙里,二十年了从没断过。
云珠抱着铁匣,哆嗦着问:“小姐……咱……现在咋办?”
凌惊鸿没有回答。
她只是低头看着掌心。血还在流,银针插在肉里,没有拔出来。血顺着针身往下滴,一滴,一滴的,砸在星图上,“嗤”地一声轻响,像烧红的铁浸在里水发出的声音。
萧砌靠在墙上,手腕上的血还未止。他盯着塔楼,嗓音沙哑:“她为啥要换?明明……我是长子。”
“因为你的命硬。”她终于开口,“硬到挡住她的路。她要的是听话的棋子,不是能反杀的帝王。”
萧砌听后再也没有说话。
阵光渐渐变弱,小桃红才从地上捡起那块被剑气穿过的栗子糕,已经变成了焦黑,边缘还留着灼烧过的痕迹。
阿鲁巴抬起手来摸了摸后颈,旧疤刚才被震得发烫。
凌惊鸿抬起手,拔出银针,甩掉上面的血珠,插回袖中。
她往前走一步。
脚下的星图还亮着,光在慢慢消退。血线干了,像枯藤一样。
她知道这阵撑不了多久。
“准备火油。”她说,“我要烧掉那塔。”
云珠愣住:“可……宫里不准动火……”
“那就不是宫火。”她盯着塔顶,“是天火。”
她转过身,从铁匣中取出铜埙,掀开一角,埙口对准星图的残光。
埙上星纹微微发烫。
小桃红忽然抬头:“小姐,供桌底下……还有东西。”
凌惊鸿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她刚才只看了钉子,没有时间注意下边。
小桃红伸手,在地缝里面掏,摸出一块焦布,是半朵莲花,金线绣的,已经被火烧得发黑。
小桃红把焦布递过来。
凌惊鸿接过来,用指尖一搓,布成了灰尘。
但她记住了那朵莲花的形状。
前世她死前,手里攥的,就是一朵金线莲花。在冷宫的墙缝,她抠了三天,才抠出来。
她没有说话,把灰收进了袖子里。
萧砌忽然开口:“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她看他。
“从你进宫第一天,就在查。”
她没有否认。
“我在等。”她说,“等一个能证明她的罪行的证据——不是口供,不是信,而是命。”
她抬起手,指向塔楼:“那里面,埋着她不敢见光的命。”
风忽然刮大了。
吹得破帷幔乱飞,像招魂的幡。
她往前走去,一步一步,踩在干涸的血线上。
走到尸骨原来的位置,蹲下去,手指划过地面。
那儿还留着一丝蓝光,像萤火虫的尾巴。
她用指尖一挑,捻起那点光,按进了耳后的裂口中。
血又流下来了。
顺着脖子,滑进了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