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十九年夏，京城的暑气格外浓烈。天牢深处，潮湿的石壁上凝结着水珠，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与铁锈味。李贤德坐在冰冷的草堆上，身上的状元袍早已换成粗布囚服，却依旧难掩眉宇间的英气。他面前摊着一叠粗糙的麻纸，手中握着半截炭笔，正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额角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纸上晕开墨痕，他却浑然不觉。
自被打入天牢已过去三个月。这三个月里，他从最初的疯狂嘶吼，到后来的沉默发呆，再到如今的奋笔疾书，心境早已翻天覆地。苏凝芝被囚禁在东宫偏殿后，曾托人送来一封信，信中详细讲述了李昭当年的谋逆罪行、陵寝秽乱的真相，以及这些年暗阁旧部如何用“复仇”之名操控她母子的过往。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砸碎了李贤德二十年来的认知——他以为的“正统复仇”，竟是祖父丧心病狂的执念；他追求的“功名抱负”，从一开始就沾满了阴谋与血腥。
“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李贤德的思绪，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指尖触到一丝温热的血迹。天牢的恶劣环境让他染上了咳疾，日渐消瘦，可他却不愿停下手中的笔。他知道，自己是李昭的孙子，是“罪人之后”，若想洗刷身上的污名，若想让母亲和妹妹们摆脱囚禁，唯有拿出真正的本事，证明自己并非只会复仇的孽种，而是能为江山百姓效力的可用之才。
这日午后，狱卒送饭时，李贤德将一叠厚厚的麻纸递了过去，声音沙哑却坚定：“劳烦大哥将这东西交给内侍监的小禄子总管，就说……就说罪臣李贤德有治国之策献上，恳请陛下过目。”
狱卒愣了愣，看着眼前这叠写满字迹的麻纸，又看了看李贤德苍白却执着的脸，犹豫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我尽量帮你递上去，至于陛下会不会看，就看你的运气了。”
李贤德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哥。”
麻纸几经辗转，终于送到了小禄子手中。小禄子看着封面上“罪臣李贤德谨献《治国十策》”几个字，眉头皱了皱——他对李贤德的印象还停留在养心殿上拔剑弑君的疯狂模样，如今这罪人突然献上治国之策，不知是真心悔改，还是另有所图。他不敢怠慢，立刻拿着《治国十策》前往养心殿，呈给李威和林晚晴。
养心殿内，李威正与林晚晴商议江南水患的赈灾事宜。见小禄子进来，李威头也不抬地问：“何事？”
“回陛下、娘娘，”小禄子躬身道，“这是天牢里的李贤德托人送来的，说是他写的治国之策，恳请陛下过目。”
“李贤德？”李威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诧异，“他一个罪人，还懂什么治国之策？定是想耍什么花招，不必理会，扔了吧。”
“陛下，”林晚晴却伸手接过《治国十策》，轻声道，“不如先看看再说。李贤德能高中状元，说明他确有才华；如今他身陷囹圄，若还能潜心撰写治国之策，或许是真的悔改了。就算他别有所图，我们也能从他的策论中看出他的心思，也好早做防备。”
李威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林晚晴翻开《治国十策》，只见麻纸上的字迹虽有些潦草，却力透纸背，开篇第一策便是“重农桑以安民生”，详细阐述了如何改进农具、兴修水利、减免赋税，甚至还附上了自己绘制的水车图纸，标注得极为细致。
“陛下您看，”林晚晴指着水车图纸，“这水车的设计比现行的水车效率高了三成，若能推广到江南，定能缓解水患，还能灌溉更多农田。”
李威凑过来看了看，眼神渐渐变了——他出身皇室，自幼学习治国之道，一眼便看出这水车设计的精妙之处，绝非纸上谈兵。他接过《治国十策》，继续往下翻，第二策“整吏治以肃朝纲”，提出了“官员考核三法”，即“政绩考核、民生反馈、廉政审查”，还建议在各州府设立“监察御史台”，直接对皇帝负责，杜绝地方官员勾结舞弊；第三策“兴教化以育人才”，主张在县乡设立“义学”，让寒门子弟也能免费读书，还建议改革科举考试内容，增加“实务策论”，避免学子只知死读圣贤书……
一篇篇看下来，李威的眼神从最初的不屑，渐渐变为惊讶，最后竟生出几分欣赏。这《治国十策》涵盖了农桑、吏治、教化、军事、外交等十个方面，每一条都切中时弊，既有理论支撑，又有具体实施办法，甚至还考虑到了执行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及应对之策，远比朝中许多老臣的奏折要详实可行。
“没想到……这李贤德竟有如此才干。”李威放下《治国十策》，语气复杂，“若他不是李昭的孙子，若他没有犯下弑君之罪，倒真是个可用之才。”
“陛下，”林晚晴轻声道，“才干与出身无关，与过往的过错也并非不能割裂。李贤德虽有前科，但如今他献上《治国十策》，足见他有悔改之心，也有报国之志。我们不妨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在天牢中继续完善策论，再派专人与他交流，看看他是否真的能放下仇恨，为朝廷效力。”
李威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就依娘娘所言。小禄子，你亲自去天牢一趟，告诉李贤德，他的《治国十策》朕看过了，确有可取之处。若他能继续完善，真心悔改，朕可以考虑饶他不死，甚至……给他一个为朝廷效力的机会。”
小禄子领命而去，很快就将李威的话传到了天牢。李贤德听到消息时，正趴在草堆上修改“军事策”，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迸发出光芒，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李威派了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轮流前往天牢，与李贤德探讨《治国十策》中的细节。李贤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仅详细解释了自己的想法，还根据两位尚书提出的问题，不断修改完善策论。他提出的“江南水患分流方案”，得到了户部尚书的高度认可；他设计的“边疆军户屯田制”，也让兵部尚书赞不绝口。
消息传到东宫偏殿，苏凝芝得知儿子在天牢中积极献策，激动得彻夜难眠。她托人给李贤德送去了一件棉衣和一些滋补的汤药，信中写道：“娘知道你一心想为朝廷效力，娘很欣慰。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放下过往的仇恨，做个对江山百姓有用的人，娘和妹妹们就安心了。”
李贤德收到信后，将棉衣紧紧抱在怀里，泪水滴在信纸上。他知道，自己不仅要为自己赎罪，更要为母亲和妹妹们争取自由，让她们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这日，李威再次在养心殿召见李贤德——这是他被打入天牢后，第一次走出天牢。李贤德身着干净的囚服，虽依旧消瘦，却精神矍铄。他走进养心殿，看到李威和林晚晴坐在主位上，立刻双膝跪地，恭敬地行了三叩九拜之礼：“罪臣李贤德，叩见陛下，叩见娘娘。”
“起来吧。”李威的语气比上次缓和了许多，“你的《治国十策》，朕和几位大臣都看过了，确有不少可取之处。朕已命人根据你的策论，制定了江南水患的赈灾方案和边疆军户屯田的实施办法，很快就会颁布天下。”
李贤德站起身，眼中满是感激：“陛下能采纳罪臣的拙见，罪臣感激不尽。只要能为江山百姓效力，罪臣愿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朕问你，”李威看着他，眼神锐利，“你如今是真心悔改，还是想借着为朝廷效力的机会，伺机复仇？”
李贤德毫不犹豫地回答：“陛下，罪臣之前被祖父的谎言蒙蔽，犯下大错，如今早已幡然醒悟。祖父李昭谋逆乱政，秽乱陵寝，是大齐的罪人；罪臣身为他的孙子，本就该为他的罪行承担责任。如今罪臣只想通过为朝廷效力，洗刷身上的污名，弥补过去的过错，绝无半分复仇之心。若陛下不信，罪臣愿以死明志！”
说着，他就要再次跪地磕头，却被林晚晴抬手拦住：“李贤德，陛下要的不是你的死，而是你的忠诚。你若真有报国之志，朕和陛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朕听说你对江南水患的治理颇有见解，朕任命你为江南赈灾副使，协助赈灾正使处理江南水患事宜。你可愿意？”
李贤德愣了愣，随即激动得浑身发抖：“罪臣……罪臣愿意！谢陛下！谢娘娘！罪臣定不辱使命，全力以赴治理江南水患，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谋福！”
“你且记住，”李威语气严肃，“江南是大齐的富庶之地，也是暗阁旧部可能潜伏的地方。你此去江南，不仅要治理水患，还要暗中留意暗阁旧部的动向，若有发现，立刻上报。朕给你三个月的时间，若你能做出成绩，朕便正式恢复你的身份，让你入朝为官；若你敢有半分异动，朕定斩不饶！”
“罪臣明白！”李贤德再次跪地，郑重地磕了三个头，“罪臣定不负陛下和娘娘的信任，绝不敢有半分异动！”
林晚晴看着李贤德坚定的模样，轻声道：“你母亲和妹妹们在东宫偏殿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只要你好好做事，待你立功归来，朕会奏请陛下，让你们母子团聚。”
李贤德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谢娘娘体恤！罪臣定当努力，早日让母亲和妹妹们重获自由！”
次日清晨，李贤德身着从五品的赈灾副使官服，带着李威和林晚晴的嘱托，踏上了前往江南的行程。临行前，他特意去东宫偏殿外远远望了一眼——他看到母亲和妹妹们正在庭院里散步，虽然隔着高墙，无法相见，但他知道，只要自己好好做事，总有一天能与她们团聚。
马车驶离京城，李贤德掀开车帘，看着窗外的田野，心中充满了希望。他知道，这是他人生的新起点，也是他赎罪的开始。他会用自己的才干，为大齐的江山百姓做些实事，证明自己并非李昭那样的罪人，而是一个能为朝廷效力的忠臣。
养心殿内，李威看着李贤德离去的方向，语气带着一丝担忧：“娘娘，你说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了？李贤德毕竟是李昭的孙子，若他在江南与暗阁旧部勾结，后果不堪设想。”
林晚晴摇了摇头，眼神坚定：“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李贤德虽有前科，但他的《治国十策》足见他的才华与诚意；而且他母亲和妹妹们还在京城，他若敢异动，只会连累家人。我们派去的赈灾正使是顾云舟，他是顾御史的儿子，忠诚可靠，又熟悉江南的情况，有他盯着李贤德，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给天下人一个榜样——就算是罪人之后，只要真心悔改，有才干，朝廷也会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才能让更多有才华的人前来效力，让江山更加稳固。”
李威点了点头，深以为然。他拿起桌上的《治国十策》，再次翻看起来，嘴角渐渐露出一丝笑容——或许，这个李贤德，真的能给大齐带来不一样的变化。
而此时的江南，暗阁的旧部们早已得知李贤德被任命为江南赈灾副使的消息。在一处隐蔽的宅院，几个身着黑衣的人围坐在一起，神色凝重。
“大哥，李贤德可是太上皇帝的孙子，如今却投靠了李威，我们该怎么办？”一个黑衣人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沉默片刻，缓缓道：“先看看他在江南的表现。若是他真的忘了太上皇帝的遗愿，投靠了李威，我们就除掉他；若是他暗中联络我们，想继续完成太上皇帝的遗愿，我们就助他一臂之力。总之，不能让他坏了我们的大事！”
其他人纷纷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江南的风波，才刚刚开始。李贤德坐在马车上，看着窗外渐渐逼近的江南水乡，心中清楚，自己此行不仅要治理水患，还要面对暗阁旧部的威胁。但他没有退缩——他知道，只有克服这些困难，才能真正证明自己，才能为母亲和妹妹们赢得自由，才能为大齐的江山百姓贡献自己的力量。
马车在江南的官道上继续前行，车轮滚滚，像是在为这个年轻的赎罪者，奏响新的人生乐章。而李威和林晚晴在京城的等待，顾云舟在江南的接应，暗阁旧部的虎视眈眈，都让这场江南之行，充满了未知与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