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黑风高,万籁俱寂。
清河县南门外,除了更夫单调的梆子声,便只有呼呼的风声。
“武记糕饼行”的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吕茅探出身来,对黑暗中学了几声布谷鸟叫。
很快,几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街角闪出,正是那老匠头和他的三个儿子以及两个最得力的徒弟。
这几人如今对吕茅可谓是死心塌地。
不仅因为他们修缮工坊、打造器具得了丰厚的工钱,更因为他们的家眷在糕饼行做工,吕茅践行承诺,给的月钱远超当初约定的一贯!而且他从不拖欠。
在这清河县,这等优厚的待遇和守信的主家,简直打着灯笼都难找。
吕茅早已用实实在在的利益,将他们牢牢绑定。
“东西都备好了?”
吕茅压低声音问道。
“官人放心,两辆平板车,都用厚布包了轮毂,推起来绝无声响。”
老匠头低声回应,眼神在黑暗中精光闪烁,透着可靠。
“好,跟我来。记住,今夜之事,出我之口,入尔等之耳,若有半分泄露……”
吕茅语气转冷。
“官人恩重如山!我等岂是那猪狗不如之辈?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几人连忙低声赌咒发誓。
吕茅点点头,不再多言。
然后领着他们,借着夜色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花府后宅一处极为偏僻的角落摸去。
根据李瓶儿白日里画出的详细地图和告知的机关,他们很快找到了一处伪装成柴堆的暗格入口。
小心翼翼移开柴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小入口。
里面赫然藏着几个沉甸甸的大箱笼和数个鼓囊囊的麻袋。
无需多言,几人默契动手。
两人在外望风,其余人依次将箱笼和麻袋悄无声息地搬运出来,装上板车,再用杂物巧妙遮盖好。
那箱笼极其沉重,需得两三人合力才能抬起,可见内藏之物价值不菲。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效率极高。
不过半个时辰,所有财物便被安全转移至糕饼行后院那间吕茅早已准备好的、由老匠头亲手改造的隐秘地窖之中。
锁好地窖,掩盖好入口,吕茅额外给每人塞了一锭不小的银子,再次叮嘱道:“辛苦了。此事关乎重大,忘掉今夜所见,日后自有你们的好处。”
几人接过银子,更是感激涕零,再三保证后,如来时一般悄然散去。
吕茅看着恢复平静的院落,长长舒了一口气。
花太监毕生积累的财富,如今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易地而藏。
关键一点,终于没让这些家私落入西门庆的手中!
与此同时,西门府内也是灯烛辉煌。
西门庆、应伯爵、谢希大、还有那个专出馊主意的贲四,正聚在书房密谋。
西门庆脸色阴沉,将潘金莲的挑唆和自己对武大郎的不满说了出来。
“……那武大郎原先不过是个挑炊饼的矮子,如今仗着巴结上了知县,开了个破糕饼行,竟越发不把老子放在眼里!还拐带着我府上的人心!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最重要的一点,咱们的兄弟卜志道可就死在这件事情上,当初我们结拜时可是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如今一定要替卜兄弟报仇才行!”
(花子虚:有时候真的想报警,有没有人记得我也是你们结拜兄弟啊!)
应伯爵捻着几根鼠须,眯着眼道:“大哥所言极是!这等小人,就得狠狠整治!只是……他如今有知县撑腰,明着来恐怕……”
贲四阴恻恻地一笑,接口道:“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让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哦?贲四哥有何妙计?”
西门庆不慌不忙地问。
贲四压低了声音。
“他那糕饼行,靠的不就是那几样新奇点心吗?尤其是那什么‘蛋糕’,听说用料极贵,工序也麻烦。咱们可以从这上头下手!”
他胸有成竹地说:“第一,断他的料!我认识几个专给大户送精面、糖霜的粮商,多使些银子,让他们不再给‘武记’供货,或者以次充好!让他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第二,坏他的名!找几个生面孔的乞儿或闲汉,去他店里买了点心,吃下去后当场捂着肚子打滚嚎叫,就说吃坏肚子了!再让几个人四处散播,说他家的点心用了发霉的面粉、不干净的猪油!这吃食生意,最怕的就是坏了名声!”
“第三,挖他的人!他店里那些女工,不就是图几个钱吗?咱们出双倍……不,三倍的工钱!把那些关键位置上,会和面、会调馅的都挖过来!就算挖不过来,也能搅得他人心惶惶!”
“最后!”
贲四嘿嘿一笑:“让衙门里的自己人,隔三差五去找找麻烦,查查卫生,查查税目,就算查不出问题,也能恶心死他,让他做不成生意!”
西门庆听完,抚掌大笑。他当然知道这样就想搞垮武大郎是不可能的,不过让贲四先去试试水也是挺好的。
于是他假装赞同:“妙!妙啊!贲四哥果然好计策!一环扣一环,看他武大郎如何招架!伯爵,散播消息、找人闹事的事,你去办!贲四,断他原料、挖他墙脚的事,交给你!银子,我来出!务必尽快办妥!”
他故意漏掉了衙门这一环,现在还不到动用衙门的时候。
“我们天亮就去!大哥放心!”
应伯爵和贲四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
送走了摩拳擦掌、自以为得计的应伯爵和贲四,西门庆脸上的笑容渐渐冷却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讥诮和深沉。
他踱回书房,慢悠悠地品着醒酒茶。
那几条计策,听起来似乎可行,但西门庆心里清楚,凭武大郎如今攀上知县的关系和那糕饼行红火的势头,单靠这些下三滥的手段,最多只能给对方制造些麻烦,恶心恶心人,想要彻底搞垮,难如登天。
让应伯爵和贲四先去闹一闹,无非是投石问路,看看武大郎的深浅和反应。
真正的杀招,还得落在那颗早已埋下的钉子上。
想到这里,他扬声吩咐门外的小厮。
“去,把四娘四娘给我叫来!”
不多时,孙雪娥怯生生地来了,低着头,不敢看西门庆。
她心中早已得了吕茅的再三叮嘱和巧妙安排,陷入爱情中的女人天不怕地不怕,此刻的怕多半是装的,却也有了底稿。
西门庆挥退下人,关上书房门,目光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孙雪娥,却不急着开口,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营造着压抑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