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晚把桐木箱合上，手指在盖子边缘停了几秒。那封信现在藏回夹层了，可她觉得胸口像压了块石头，沉得慌。
她抬头看罗坤明，他正站在织机旁，背对着她，手搭在缂丝框上。阳光从纸窗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衣服皱巴巴的，袖口还卷着一边。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爸妈的事？”她问。
他没回头，“不知道具体，但猜到一点。”
“那你恨过吗？”
这回他转过来了，眼神很平静，“恨过。一开始谁都以为是江家动手的。你是千金小姐，我是破产少爷，多标准的狗血剧开头。”
江晚晚扯了下嘴角，“然后呢？发现不是了？”
“五年前我查了一年，证据链全指向你叔父。可他在背后有人撑腰，手法太专业，不像他自己能玩出来的。直到那天你在澳岛赌局亮出手腕上的疤……”他顿了顿，“我才意识到，你也不是那个被宠坏的大小姐。”
“我是？”
“你是逃出来的。和我一样。”
屋里安静下来。风铃响了一下，声音清脆。
江晚晚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可我爸当年关了门。我妈跪着求他，他没开。这事要是传出去，别人会说江家无情，可我知道，他是选择了家族。”
“所以他不是坏人，只是做了个坏决定。”
“那你呢？”她盯着他，“你现在回来，是为了帮我，还是为了继续查‘渔夫’？”
罗坤明走过来，在她面前蹲下，视线和她平齐。“晚晚，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三年前我就拿到部分证据了，足够让你叔父坐牢。但我没动。因为我知道，抓了他，幕后的人就会藏更深。”
江晚晚一愣，“所以你是故意等的？”
“对。我在等一个能看清全局的人出现。不是靠仇恨推着走，而是能冷静判断谁该负责、谁只是棋子。”
“你觉得我是那个人？”
“你不只是。”他伸手碰了下她的手腕旧疤，“你还记得疼，也记得为什么开始学缂丝。你妈想让你记住的，不是仇恨，是选择的权利。”
江晚晚鼻子有点酸，“可我要是选错了呢？要是我爹真是共谋怎么办？”
“那就面对。”他说得干脆，“你可以不原谅他，但不能替他背罪。你不是江家的赎罪券。”
她忽然笑了一声，“你这话听着像心理医生。”
“我不是医生，我是茶馆老板。”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而且我泡的茶没人喝，生意差得很。”
“那你别怪我。”
“我不怪你。我连你迟到半小时都忍了三年。”
“谁迟到半小时了！那是堵车！”
“沪上高架下雨就堵，你每次都说这个理由。”
“这次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秒，同时笑了。
江晚晚靠在椅背上，长出一口气，“其实我一直怕你知道真相后，会突然消失。就像之前那样，一声不吭地走掉。”
“那次我没走远。”他坐下，“我就在对面街口喝了杯豆浆，看你办公室灯灭了才走。”
“你跟踪我？”
“观察。”
“换词也没用，就是跟踪。”
“随你怎么说。”他耸肩，“反正你现在知道了，我不是什么高冷隐士，就是个不敢敲门的怂包。”
江晚晚瞪他，“你少来这套。你敢半夜闯安全屋，敢吞芯片逃命，敢骑摩托冲桥面——你说你是怂包？”
“那些时候不怕。怕的是站你面前，说‘我想留在这儿’这句话。”
空气一下子静了。
江晚晚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织机边缘。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像是谁用针尖划的。
“我妈留下这台织机，不是让我当传人的。”她低声说，“她是想告诉我，有些东西断了线，还能接上。哪怕颜色不一样，也能织出新的图案。”
罗坤明看着她，“那你现在想织什么？”
“我不知道。”她摇头，“但我不想再一个人织了。”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有点糙，温度刚好。“那就两个人一起。你负责设计，我帮你压线轴。”
“你会压？”
“不会可以学。你当年投行路演都能背三小时数据，我学个压线轴算啥。”
“可你会嫌无聊。”
“不会。”他认真说，“我看你工作的时候，比看财经新闻有意思多了。”
“你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真心话。”他抽回手，摸出手机，“要不我现在就发朋友圈？标题都想好了：《论如何优雅地追一个不下班的女人》。”
“你敢发试试？”
“不敢。”他收起手机，“但我已经截图你上次加班吃泡面的照片了。”
“你还偷拍？！”
“取证需要。”他一本正经，“万一哪天你要跑路，我好拿着图去通缉令上找人。”
江晚晚气笑了，抬脚踹他椅子腿。他往后一仰，差点翻倒，稳住后咧嘴一笑。
“说真的。”她收了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我手里所有的权力，都是建立在别人牺牲的基础上，我该怎么办？”
“那就重建。”他说，“把不该拿的还回去，该留的守住。你不需要完美，只需要诚实。”
“诚实很难。”
“我知道。所以我现在坐在这儿，不是因为复仇结束了，是因为我不想再骗自己了。”
江晚晚看着他，很久没说话。
窗外河面起了薄雾，岸边柳枝轻轻晃。风铃又响了一声。
“你有没有后悔过？”她问。
“有。”
“什么时候？”
“那天在安全屋，你说‘我相信你’的时候，我没立刻回应。我让你等了太久。”
“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他伸出手，“从今天起，我说的每句话，做的事，都不再藏着。”
她看着他的手，没立刻握上去。
“还有件事。”她说。
“你说。”
“如果你以后再玩失踪，我就把你茶馆招牌砸了。”
“行。”
“我要是查到我爸真有问题，你也不能替我挡事。”
“不行。”
“必须答应。”
“那我换个方式挡。”他笑，“比如提前给你爸煮碗面，让他吃饱了再认错。”
江晚晚终于笑了，“你真是油盐不进。”
“我只对你这样。”
“对别人呢？”
“对别人我很乖。”他指了指门外，“阿杰说我最近脾气变好了，连茶叶都舍得换了。”
“你以前泡的那是茶吗？那是洗锅水。”
“你喝过？”
“苏念带回来一杯，当场吐了。”
“……她活该。”
两人说着说着，天色暗了些。云层压低，像是要下雨。
江晚晚站起身，走到织机前，手指拂过那幅《莲塘闲趣图》。并蒂莲绣得完整了，丝线泛着柔光。
“你说我妈为什么要选这幅图？”她问。
“因为她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平静。”
“可我现在更乱了。”
“乱说明你在动。死水才不兴波澜。”
她回头看他，“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了？”
“被你逼的。”他站起来，“每天听你开会训人，耳濡目染。”
“我哪有天天训人！”
“上周三晨会，你让三个Vp改方案到凌晨两点。”
“那是他们写得太烂！”
“理由很充分。”他点头，“下次我帮你列黑名单。”
“不用你帮。”
“我已经列好了。第一位是你自己。”
江晚晚噎住，“你这是助攻还是拆台？”
“都是。”他走近，“陪你疯，也拉你回来。这就是我的角色。”
她看着他，眼睛慢慢亮起来。
雨点开始落下来，打在屋檐上，噼啪作响。风铃晃得急了，声音一阵接一阵。
罗坤明走到窗边，伸手接了点雨水。“江南的雨，总是说来就来。”
江晚晚站到他身边，两人并肩看着外面。
“接下来怎么走？”她问。
“按你的节奏。”他说，“你往前一步，我跟一步。你不走，我就等。”
“要是我一直犹豫呢？”
“那就一直等。”他侧头看她，“反正我茶馆不倒闭，饭总有得吃。”
江晚晚轻哼一声，“你以为我很依赖你？”
“不依赖。”他笑，“但你刚才问我还在不在，说明你在乎。”
她没反驳。
雨越下越大，河面起了涟漪。远处桥洞下，一只小船正缓缓驶出。
江晚晚忽然说：“我妈信里最后一句，说‘不要因为曾经被骗，就拒绝所有人’。”
“嗯。”
“你是那个……我一直没拒绝的人吧？”
罗坤明没说话，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那块素圈原石，灰扑扑的，沾了点茶渍。
他把它放进她手里。
“它等了五年。”他说，“不算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