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江漓的坦白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尘封的往事,却也带来了预料之中的钝痛。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艰涩:“我妈……她知道我们谈恋爱了。她……很温柔地告诉我,我们没有可能,也没有未来。”他刻意加重了“温柔”二字,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我当时想了很久,挣扎过,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在最短的时间内抽身离开。用那种方式……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的疏忽。”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杨慕心在心里默然。
是啊,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是运筹帷幄、注定要执掌家族未来的天之骄子,而她只是眼睁睁看着亲人忍受病痛折磨却常常感到无能为力的普通人。
阶层像一条无形的鸿沟,早已横亘在他们之间。
眼泪不受控制地再次涌出,啪嗒啪嗒砸在手背上,温热又冰凉。
她抱着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抬起泪眼望向他,声音带着颤抖:“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她就是这样的人,心软,念旧,如果对方服软示弱,给出一点点真诚的迹象,她就容易再次选择相信。
陈江漓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现实的无力感:“再喜欢……又有什么用呢?”身份的枷锁,家族的期望,像一座大山,不是仅凭喜欢就能撼动的。
希望彻底熄灭。
即使心里早已猜到答案,亲耳听到时,心脏还是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她低低地“哦”了一声,不再看他,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因为抽泣而轻轻耸动。
陈江漓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他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女生大多矜持克制,何曾见过这样无声却汹涌的泪水。
他有些笨拙地摸了摸后颈,尝试着安抚:“那什么……你别哭了呗?我长这么大,还真没把哪个女生惹哭过……如果你实在不解气,你……你打我一巴掌出出气?”他半真半假地说,甚至微微侧了侧脸,带着点少年人的傻气。
杨慕心压抑着哭声,摇了摇头,声音闷闷的:“没有…不只是因为你……我只是……只是想到奶奶万一……离我而去的话……”她吸了吸鼻子,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道,“算了,我……缓一下就好了。”
陈江漓没有再追问那个沉重的话题,而是顺势给出了他能做到的承诺:“奶奶的事,你别太担心。我给你请这方面最权威的医生来做手术,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杨慕心抬起泪眼看他,内心的伤疤仿佛被轻轻触碰,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谢谢,”她低声说,随即又垂下眼帘,“但是……人情太大,我还不起。”
“那你嫁给我?”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陈江漓自己都愣住了,尴尬地立刻捂住了嘴,耳根泛起不易察觉的红晕,“不好意思……我……”他简直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这死贱不过脑子的说话方式什么时候能改改!
杨慕心也被他这突兀的话弄得一怔,随即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带着点复杂的情绪:“你还真和以前一样……”口无遮拦,却又在某些时刻透露出真实的笨拙。
但奇怪的是,因为这句离谱的插科打诨,她那不断线的眼泪,终于渐渐止住了。
陈江漓见她不再流泪,心里稍稍一松,垂下眼眸,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认真:“人情不用你还。这是我……欠你的。”他强调了“欠”字,带着深深的愧疚。
听他这样说,杨慕心终于不再推诿。她敛着声,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感觉到“战况”有所好转,陈江漓悄悄松了口气,朝后面挥了挥手。
一直安静守在不远处的白叔立刻上前,递过来一个印着蜡笔小新图案、显得有些幼稚的帆布包。
陈江漓捏着帆布包的带子,仿佛握着什么重要的东西,继续剖析着自己的过错:“之前……我不敢面对。分手那段时间,我跟着父亲学习打理公司的事务,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也常常请假……逃避学校,不愿意面对……可能会遇到你的场景。”他苦笑一声,眼神里带着醒悟后的坦然,“可我后来才发现,只要犯下了错,心里留下了坎,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愧疚也会如影随形。所以我想通了,也正好借这次机会,郑重地向你道歉,补偿我当年的年少无知,和你……被我辜负的青春年华。”
男孩眼中的秀气清澈从未褪去,此刻更添了几分成熟和真诚。
他这番话,像温暖的泉水,慢慢浸润、愈合着杨慕心心中的伤口。
她看着他,终于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原谅他了。
一直紧绷的心跳逐渐平稳下来,她发现自己能够比较平静地面对他了,像对待一个……曾经很重要,但如今可以坦然相处的老朋友。
陈江漓从那个略显滑稽的蜡笔小新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条围巾——一条纯白色的,样式简单,但边缘处明显少了一个角的围巾。
他笑着,将围巾递过去:“还你。”
杨慕心仅仅用眼角的余光瞄到,就愣住了,下意识地问:“为什么还我?都送你了。”
“那差点都砸死我……”陈江漓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接话,说完立刻拍了下自己的嘴,一脸懊恼,“呸!”这死贱的性格真是刻在骨子里了!
他赶紧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正经的表情:“我……我正经点……”
平复了一下自己总是跑偏的情绪,他像是在讲述一个故事,声音温和而坚定:“‘归棹如掤箭,不似来时水上船’。把围巾还给你,当然是希望你能彻底放下过去,开启全新的生活。所谓的曾经,那些回忆,无论是好是坏,都不能成为桎梏住人的枷锁。你知道吗,人做过的事情,百分之九十九都不会被他人长久记住。所以,别被困在原地。奶奶会平安无事的,你的学业也会一飞冲天,幸福一定会在终点等你。人是朝前看的生物,不能总是低着头在回忆里前行。”
杨慕心听着他的话,却摇了摇头,轻轻把围巾推了回去:“按你说的,人不能成为冷漠无情的机器。我们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或求财,或求道。偶尔回忆曾经,品味其中的美好与苦涩,不也是人生的一部分吗?这条围巾,留着做个念想吧。”
陈江漓看着她推回来的围巾,嘴角勾起一抹释然又带着点自嘲的笑:“我是求财的人,俗气得很。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收下了?”他将围巾重新叠好,放回包里,动作轻柔。
杨慕心终于舍得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问:“你……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吗?”
陈江漓握着帆布包的手紧了紧,随即又松开,他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悠远:“如果我的林荫大道,能正大光明地摆在我面前,任由我选择的话,或许……结局会不一样吧?”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和遗憾。
杨慕心笑了笑,那笑容复杂难辨,不知是苦涩还是释然:“陈江漓,鱼和熊掌,果然不能兼得。你偏要……也不行。”
“是啊,”陈江漓双手叉腰,像是要驱散这略显沉重的气氛,故作轻松地说,“路漫漫其修远兮……桀骜不驯,总会被现实打败的。”他承认了现实的规则。
杨慕心转过身,准备做最后的告别。
“等一下!”陈江漓再次喊住她。
她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陈江漓看着她的背影,声音清晰而诚恳:“我想当面告诉你——生老病死,在所难免。但这一次,为了奶奶,我一定会尽力而为。”这是他所能给出的,最郑重的承诺。
她终于再一次转过身。
午后的阳光恰好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直直地照射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
逆着光,少年清晰地看见,她眉眼弯弯,唇角微扬,露出了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干净而释然的笑容。
她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而坚定地说:
“陈江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