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俞回头,一愣,眼睛一眨不眨。
路灯的光晕勾勒出陈江漓熟悉的轮廓,他双手环胸,嘴角挂着她记忆里那抹惯有的、带着点戏谑的笑。
“喂,方清俞,不认识我了?”
预想中的紧张或者欣喜若狂并没有立刻涌现,反而是一种迟来的、巨大的心安,像温热的潮水,缓缓漫过心田,冲散了之前所有的焦躁、猜测和那个该死的都市传说带来的寒意。
他没有毁约。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了近两个月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以后……还可以继续信任他?
她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再抬眼时,只露出一个腼腆的,带着点刻意疏离的笑:“你回来了啦?”
陈江漓从鼻子里懒懒地“嗯”了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回来了。想我没?”
想他没?
方清俞在心里苦笑。
她用什么身份去想呢?就连以朋友的身份说一句“有点想你”,她都怕那份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意会从字缝里漏出去。她不敢。
“你不回来最好,”她别开脸,嘴硬道,手指却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至于想没想……会不想吗?
那些画在日历上的叉,那些石沉大海的消息,那只送出去的粉螃蟹……每一个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答案。
“什么意思?我不回来你不得哭死?”他像是看穿她的口是心非,故意凑近了一步,带着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像是刚晒过太阳的草木气息。
“滚呐!讨厌你!”热度爬上耳根,她猛地转过头不再看他,心跳却因为他突然的靠近漏了一拍。
“喂,刚回来就讨厌我啊?”他语气里透着夸张的、演出来的无奈,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没理,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在跟谁赌气。
他又开口,声音里带着诱哄:“送你个礼物。”
“什么礼物?”她终究没忍住,疑惑地转头问。
“再往前走点。”他站在原地,声音低沉,像夜色里蛊惑人心的海妖。
鬼使神差地,她向前挪了一小步。
下一秒,陈江漓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方清俞猝不及防,整张脸埋进他宽大的棒球服里,那股干净的草木香瞬间变得浓郁,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他的胸膛紧实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来令人心慌的温度。
他环在她背后的双手执着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急,这个密实的拥抱仿佛带着某种封印,瞬间封闭了她思考的理智。
她僵了片刻,终是不自觉地,将微微发颤的双手轻轻附上他的肩头。
呼吸变得滚烫,脸颊潮红,三十七度的体温在此刻仿佛足以燎原,她感觉自己正掉进一个无止境的、令人眩晕的旋涡。
须臾,她像是终于找回一丝力气,轻轻推开他,声音闷闷的,带着点被撞破心事的羞赧:“这算什么礼物?”
“我弥足珍贵的拥抱,难道算不上礼物了?”他松开手,又恢复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急切拥抱的人不是他。
“你不怕我拒绝你?”她强作镇定地问,心底却因为他毫不犹豫的拥抱而泛起隐秘的甜。
陈江漓闻言,浑不在意地一松手,耸耸肩:“结果显而易见。”那语气笃定得让人牙痒痒。
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方清俞只能靠嘴硬维持阵线:“臭不要脸。”
陈江漓挑眉,像是早有所料,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云淡风轻地一笑:“第二个礼物。”
她的目光被吸引过去,接过,打开。
纸张上,是一束用彩铅精心绘制的矢车菊,蓝色的花瓣细腻,仿佛还带着露水。
右下角,是他眼熟的签名,旁边还有几处细微的涂改痕迹,透露出这幅画可能耗费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她仔细端详着,嘴角的弧度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却故意用挑剔的语气说:“堂堂失意集团的大少爷,就送一幅画?”
他眉毛一挑,像是被她的反应逗乐:“画怎么了?你难道不觉得手工的更有意义点?”说着,他又上前一步,拉近彼此的距离,声音里带着促狭,“更何况,你刚刚不是得到了失意集团大少爷的拥抱?按电视剧里演的,你接下来不应该以身相许?”
两人原本就离得近,这一步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方清俞紧张地呼出一口气,伸出手指轻轻抵住他的胸膛,将他推开些许。
萦绕在周身的草木香因她的动作被夜风吹散一些。
她顿了顿,找回自己的声音:“谁要嫁给你啊?再靠近,小心我告你。”
陈江漓被她虚张声势的样子逗得低笑出声:“你想试着挑战失意的律师团吗?有胆量。”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过,这不让人活了吗?
她干脆一言不发,耍起无赖来,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双手环胸,把头扭到一边,不再看他,只是悄悄将那张A4纸仔细叠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陈江离看着她这小动作,眼底笑意更深,伸手拈起她肩头一缕被夜风吹乱的长发,在指间绕了绕,又轻轻放下,状似无意地问:“你不喜欢矢车菊了?”
“嗯?”她一愣,想起口袋里的画,“以前不喜欢,”她故意停顿,看着他微微凝住的嘴角,才慢悠悠地补充,“至于现在嘛……”
“那你觉不觉得,现在有朵真的矢车菊就在你面前,会更浪漫?”他俯身,在她耳边用气声轻声呢喃,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一字一句,都像羽毛轻轻撩拨着她的心弦。
她感觉耳朵像要烧起来,慢吞吞地回答:“也许吧。”
陈江离站直身体,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欠扁的、得意的笑:“好可惜哦,太贵了,我没买。”
方清俞眼睫毛轻颤,右眼皮没来由地跳了一下。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想买就不想买呗,还找什么太贵了的借口!
他家难道差那几十块钱吗?分明就是不想买给她。
思及此,心底那点小小的期待瞬间落空,她失落地“哦”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就在这时,陈江漓却像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拿出了一个设计精巧的黑金色礼盒,盒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细碎的光芒,宛如一盏突然点亮的小小明灯。
“伸手。”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伴手礼还是有的,日本的传统。”他将盒子递过去,眼里闪着狡黠的光,“第三个礼物。”
方清俞接过盒子,沉甸甸的。
盒子正中间印着“郁金香玫瑰饼干”七个精心雕刻的艺术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她没什么动作,打算回寝室再拆。
“打开看看。”陈江离却又开口,带着明显的期待。
啊?
非要现在看吗?
也行吧。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黑金色盒面上摩挲着,然后,小心翼翼地掀开盒盖。
映入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精致饼干,而是两朵深蓝色的、娇艳欲滴的矢车菊,静静地躺在柔软的衬垫上,花瓣上甚至还带着细微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
方清俞的眼神在错愕与惊喜间急剧交织,她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那冰凉湿润的花瓣。直到那真实的、带着生命力的触感通过神经末梢清晰地传入大脑,她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没买,他早就准备好了。
“你知不知道,它的花语是什么?”他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笑着问,声音比夜色更温柔。
她眼里隐隐闪着被感动逼出的泪光,抬起头,诚实地开口:“还真不知道。”
“是遇见和幸福。”他一改之前的戏谑常态,神情是罕见的专注和认真,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
她将礼盒轻轻放在旁边的路沿上,抿着唇看他,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酸胀又柔软。
“你说,蓝色配这黑金色的盒子,是不是不太好看?”他像是忽然想到这个问题,揉了揉耳垂,故作思考状。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冲过去,狠狠地抱住他,双手不断在他背后收紧,侧脸紧紧贴着他纯白的短袖,感受着他胸膛传来的有力心跳。
温热的眼泪终究还是漫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忍住,只在布料上留下一点浅浅的、灰色的湿痕。
她不知道究竟是哪一句击溃了她的心理防线,是那郑重其事的“遇见和幸福”,还是眼前这束她情不自禁想去触碰的、代表着他心意的深蓝。
“配,很配,超级配……”她把脸埋在他肩头,哽咽着,声音闷闷的,却无比坚定。
陈江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用尽全力的拥抱撞得微微一顿,随即了然地笑了,手轻轻抚过她长长的头发,然后落在她单薄的肩头,像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兽,低声说:“方清俞……?”
“我送你的礼物……别说话了。”她抱得更紧,蛮横地打断他,不让他看见自己此刻一定很狼狈的表情。
他接受了这份“礼物”,顺从地不再开口,只是收紧了手臂,将这个拥抱延续。
夜风拂过,带着矢车菊淡淡的、几乎闻不到的清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恢复了往常的语调,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回来了。”
她在他的怀抱里轻轻点头,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过后的鼻音,却异常清晰:
“你回来就好,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