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似乎在这一刻才真正穿透厚重的风衣，刺入肌肤。
她身体微怔，那句“怎么了？”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轻颤。
他回以温婉一笑，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今晚就走，飞东京，回去整理东西。”
这笑容一如既往地柔和，此刻却像一把钝刀子，缓慢地割着她的心绪。
她看着眼前这个眉眼清晰的男孩，胸口一阵发闷，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喉咙更是像被什么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像样的音节。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冰冷的重量。最后，她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一句：“那你保重。”
她有预感，这一别，再见恐怕就是下个学期了。
那段没有他的、空白的时间，光是想想就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她会想他的，一定会的，在每个独处的瞬间，在心里反复描摹他的样子。
一辆线条嚣张的兰博基尼毒药悄无声息地滑至路边，停在他身后，与这冬日街道旁静谧的场景显得格格不入。
引擎低沉的轰鸣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
他看着她，又问了一句，声音轻了些：“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方清俞轻轻点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陷入微凉的掌心。
“你应该感觉得到，林诺的事，我已经不生气了。”他顿了顿，语气听不出太多波澜，“那我走了，你也保重。”
说罢，他干脆地转过头。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方清俞仿佛看到一粒粒细小得可怜的雪籽，稀稀疏疏地在她眼前落下，更添了几分凄清。
“等等！”她几乎是喊出来的。
动作快过思考，她猛地抄手解开风衣的纽扣，冷风瞬间灌入，让她裸露的纤细双腿泛起一阵寒栗。
她低着头，额前的刘海随着动作轻轻摆动，从怀里珍重地取出一个粉色的小盒子。
寒气让她身体控制不住地一哆嗦，她赶忙又将风衣掩紧，试图留住那一点点正在飞速消散的体温。
陈江漓闻声回头，目光落在那个盒子上，嘴角勾了一抹极为浅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送我的？”
“嗯。”她依旧低着头，像只逃避的鸵鸟，尽量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必然狼狈的表情。
两人的鞋尖在雪地上正对着，周围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冷清的雪白。
她忍不住抽噎了一下，鼻尖泛酸，眼眶迅速半红。
终于，她鼓足勇气抬头，直直对上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温柔，此刻却看不出深意的双眸。
“干嘛？别哭啊，”他语气似乎放软了些，俯下身，微凉的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那似有似无的湿意，“又不是见不到了。”他的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衣着，带着点不赞同，“这么冷的天还穿裙子？”
“谁哭了！”被他这么一说，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笑着骂了出来，试图用夸张的表情掩饰内心的汹涌，“我就穿！你管我！”她语气蛮横，却透着一股虚张声势的可怜。
陈江漓把头微微一瞥，双手叉腰，做出了最后道别的姿态：“方清俞，下次见。”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她好想问，话语在舌尖滚了又滚，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他说下次见，那就相信他一定能见到吧。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灌入肺腑，勉强让自己镇定下来。
皎洁的月光清冷地洒落，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
“那你要给我发消息。”她要求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祈求。
“有时差。”他薄唇轻启，陈述着一个客观事实。
她“啊”了一声，小小的失落瞬间写满了整张脸颊，像蔫了的花瓣。
“一个小时而已。”他补充道，语气里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笑意。
“好。”这一个字，包含了多少妥协和期待。
“那再见。”
“再见。”
那辆兰博基尼最终发出一声低吼，绝尘而去，轮胎卷起些许未被压实的新雪。
只留下一场又一场似乎永无止境的雪，和她独自站在原地的身影。
她依依不舍地朝着车子消失的方向望了最后一眼，手中的那杯茉莉花青拿铁贴着掌心，传来些许残留的、微不足道的余温。
微风轻轻地吹，带起她几缕散落的发丝，痒痒地拂过脸颊。
她沉着脸，默然站立片刻，才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将自己塞进后座，回家了。
“啪”一声，房间的灯被打开，驱散了黑暗，却驱不散心头的空茫。
她踢掉鞋子，径直走到床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床头柜上——那里，插着一朵已然盛放到极致的粉玫瑰，是他之前某次随手送她的。
脑海中，有个声音在轻轻回响，是他带着点霸道又含着笑意的语调：“把手链带上，不然我会分心。”
……这才刚刚道别第一天，想念就已经如同藤蔓般疯狂滋生，缠绕得她快要窒息。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该怎么办啊？难道真的要对着他的照片发呆，看一遍又一遍，直到每一处细节都刻入骨髓吗？她无力地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
飞驰的跑车内，气氛却与车外的冰冷截然不同。
“诶陈江漓，那女生送了你什么啊？给我看看嘛！”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声打破了沉默，刘吟霖好奇地凑过来，眼睛闪着八卦的光。
“别什么热闹都凑好不好？”陈江漓略显不耐地瞥了她一眼，眉头微蹙，“还有，为什么你会在我车上啊？”
“喂！讲点道理好不好？”刘吟霖说得理直气壮，“你飞东京，我也飞东京啊！而且是陈叔叔让我顺便来接你的！就你能给姥姥拜年收大红包吗？我也要的好吧！”她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揽过陈江漓的肩膀，晃了晃，“给我看看嘛！还是不是天底下最铁的哥们了？那女生要是追你，我还能帮你把把关呐！”
“行行行，给你看，”他被缠得没办法，语气满是不耐，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粉色小盒子，“你还是别帮我了，我害怕。”最后一句嘀咕得极其小声。
刘吟霖边拆盒子边嘀咕：“你长得也就那样嘛，怎么会有那么多女生追你？留那头发跟拉拉队似的，还染个这么扎眼的红毛，走街上谁不得好奇地问一句‘这男的女的’？”
“这叫个性，懂不懂？you know?”陈江漓语气轻蔑，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对自身审美的坚持。
“谁理你。”刘吟霖翻了个白眼，注意力全在盒子上，“她送你什么？书包挂件？还是摆件？”她随手拿起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只毛绒绒的粉红色小螃蟹。
“粉螃蟹哎，”她捏了捏，手感柔软，“还挺软。不大不小，中规中矩吧。就纯挂件啊？没意思。”她评价道，兴趣似乎减弱了些。
陈江漓一把将螃蟹夺过，像是怕她弄坏似的，迅速塞回自己的外套内侧口袋。
“哎！还有张小纸条！”刘吟霖眼尖，从盒底抽出一张折叠的便签纸，“我看看写了什么！”她兴奋地叫道。
“刘吟霖我跟你拼了！”陈江漓伸手去抢，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窘迫。
“有写有写，”刘吟霖灵活地躲开，阴阳怪气地读了出来，声音刻意拉长：“‘这是陪了我很久的阿贝贝，送给你。你要原谅我。’——哦~阿贝贝啊~‘你要原谅我’~”她拖长了尾音，调侃意味十足。
“你去死好不好？现在，立刻，马上！去死！”陈江漓耳根泛红，恼羞成怒地去掐她的脖子，车内顿时闹作一团。
小剧场
凌晨的东京涩谷，终于从白日的极致喧嚣中抽离。
潮水般涌动的人潮不见了踪迹，那些热闹非凡的店铺大门紧闭，静静地伫立在街道两旁。
狭窄交错的小巷里，深夜食堂和居酒屋的灯笼还亮着暖光，留下这座城市特有的韵味，淡淡的食物香味与清酒的醇香在冷冽的空气中幽幽弥漫。
电车轨道上空空如也，没有了呼啸而过的风与列车，只有偶尔传来的风声，轻拂过轨道缝隙间的杂草。
在这繁华都市的一隅，藏匿着不为人知的静谧。
“哎哎，小霖，枳枳呐，快过来！”装饰古朴却温馨的宅邸内，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坐在沙发上，笑容满面地冲着刚进门的四个年轻人挥手，“还有江漓和秋生，都过来坐，都过来坐！”
几人依着辈分和礼节，逐个喊了声“姥姥”，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就等你们了呢！”姥姥眼睛笑成了两条缝，“你们几个晚上先在姥姥这儿歇着，姥姥先给你们包个小红包，讨个吉利，明天除夕，再给你们包大的啊！”她笑嘻嘻地从身边的口袋里摸出几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逐一塞到四个年轻人手里，“时间不早了，房间都给你们安排好了，抓紧睡。要是不想睡也行，姥姥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江漓啊，你最大，带弟弟妹妹们出去逛逛也行，看看那边的八公雕像，但要注意安全，别走太远……”老人絮絮叨叨地嘱咐着，话语里满是关切。
走出客厅，刘吟霖用手肘碰了碰陈江漓，压低声音：“陈姥姥还真热情。”
陈江漓望着走廊尽头窗外的夜色，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收敛了些，声音也轻了下来：“她每年都这样。”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说到底，还是害怕见不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