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收官日的上午,风卷着塑胶跑道的气息在周圈漾开。
男子跳远预赛场边,陈江漓屈着膝在检录处候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号码布。
祝诚凑过来,掌心重重拍了拍他的肩,力道里满是鼓劲“加油!”
他抬眸望了望看台上攒动的人头,阳光刺得他眯起眼,心头那点期待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又沉落。直到发令声催促,他才甩了甩头,调整呼吸踏上起跑线。
就在步点即将踏碎空气的瞬间,眼角余光猝然撞进一抹亮色——看台上,程辞怀撑着栏杆笑出了梨涡,旁边蓝故宜正举着加油牌使劲晃;再往边上,杨慕心抱着膝盖,白衬衫被风掀得轻扬,那双清亮的眼正定定落在他身上。
陈江漓的唇角不受控地勾了起来,脚步顿时像安了弹簧,每一次蹬地都带着破风的轻响。助跑的最后几步,他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双腿如蓄满力的弓,在起跳线前猛地一蹬——身体腾空的刹那,他甚至能感觉到风从指缝间溜走,沙坑在下方飞速逼近。“啪”的一声闷响,沙粒四溅,他的起跳动作流畅得毫无破绽。
他直起身甩了甩头,沙粒簌簌从发梢落下,目光却又不自觉地飘向看台,恰好与杨慕心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她像是被抓包的小兽,飞快地别开脸,耳尖却红得像浸了蜜。
预赛结束,陈江漓以第三名的成绩跻身决赛,与前两名的差距咬得极紧。到了决赛第三跳,他站在助跑线外,闭着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只剩孤注一掷的锐利。
发令枪响,他如离弦之箭窜出,步频快得几乎连成一道残影。第一跳,5.29米!仅差第一名0.05米!场边响起阵阵惊呼,他却顾不上庆祝,立刻投入第二跳——或许是太急于求成,他的脚在起跳线前晃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最终只跳出4.7米。
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视线扫过记分牌,第一名的选手已经跳出5.34米的极限成绩,那数字像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赌一次?”祝诚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声音里带着点狠劲,“就算输了,也得让她记住你这一跳。”
陈江漓抬眸,再次望向看台上的杨慕心。她正不安地绞着手指,眼神却执拗地停在他身上,亮得像盛满了星光。
心脏骤然缩紧,又猛地炸开。他转身,朝着助跑线走去,每一步都踩得格外坚定。这一次,他什么也没想,脑海里只剩杨慕心的脸。助跑、蹬地、腾空……身体重重砸进沙坑的瞬间,他甚至有些恍惚,只想赶紧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等待。
“陈江漓!”
一道清灵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他慢吞吞地直起身,拍着沙粒,准备迎接预料中的失望,抬眸却撞进杨慕心亮晶晶的眼。
女孩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场边,校服裙摆还在微微晃动,她踮着脚,双手拢在嘴边,又喊了一遍,声音因激动而发颤:“破纪录啦!你是第一名!”
陈江漓愣住了,瞳孔一点点放大。他猛地回头看向记分牌,那上面赫然显示着“5.36米”。祝诚和程辞怀在不远处冲他用力点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狂喜。
巨大的惊喜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杨慕心的手,将她连着自己一起用力甩向空中。“啊——”女孩的惊呼声与他的笑声混在一起,在运动场上空久久回荡。
杨慕心吓了吓,但还是任由他抓着手和他共同享受着来之不易的记录,十六岁的少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几秒钟后,陈江漓才后知后觉地察觉不对劲,慌忙低头看向被自己紧紧扒着的人。
杨慕心的脸半是绯红半是苍白,唇角却漾着细碎的笑意,正含笑望着他。陈江漓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抓着的手,懊恼地挠着头,声音发涩:“不好意思啊…”
杨慕心没接他的道歉,反而轻轻捏了捏自己刚刚被攥过的手腕,眼波流转,带着点娇嗔抱怨:“哎呀,你把我弄疼了。”
陈江漓的神情瞬间从害臊垮成了慌张,他低着头,声音都染上了急切:“没事吧?严不严重?”
杨慕心却忽然笑开了,眉眼弯弯:“骗你的。”
陈江漓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笑出声。周遭的起哄声像潮水般涌来,他俩却谁也没在意,就那么站在夏日的微风里,任少年的心意在空气里悄悄发酵。
风掠过操场旁的银杏树梢,带起一阵簌簌的叶响,也搅乱了少年心底的爱意涟漪。
那棵银杏树仿佛永远都在落叶,金黄的叶片铺了一地,像怎么也扫不完的青春碎屑。细数着那些旋转飘落的叶子,像在倒看一段旧时光——开始得猝不及防,却又注定要在某个节点,无疾而终。
运动会最后一天的夜晚,教学楼里热闹得像炸开了锅。
各班的嬉闹声、欢呼声此起彼伏,叽叽喳喳的吵个不停。
班里的生物老师坐在讲台,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无奈——他明明是个年近五十、总板着脸催大家“好好学习”的长辈,可面对这群肆意挥洒青春的孩子,所有说教都显得苍白。
青春本该是这样无拘无束的,就像少年人追求自由时的理所当然。
教室里,陈江漓正一手插兜,一手转着笔,满脸“痛斥”地吐槽:“咱们食堂的饭啊,那叫一个‘清瘦’,饭粒数得清,汤里的料少得可怜!再看看柳姨做的,那才叫色香味俱全,色泽鲜亮得能勾出三尺馋虫!”他说得唾沫横飞,手里的笔都快被他转成了流星。
蓝故宜在一旁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就你这口才,以后继承公司开会,员工能恨死你!”
陈江漓立刻昂首挺胸,得意洋洋:“能说会道,哥还有错了?”
吕晴天在旁边补了一刀:“祝你早日破产”
吕晴天是蓝故宜的同桌,人送外号“万事通”——顾名思义,学校里的八卦、老师的动向,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陈江漓立刻反击:“晴天姐,你名字叫‘晴天’,怎么嘴却跟暴雨天似的?”
吕晴天瞬间被点燃,抄起课本就朝他拍过去:“陈江漓你要死啊!”
陈江漓笑着躲开,还不忘朝程辞怀告状:“辞怀~她打我,你得帮我报仇!”
程辞怀笑着:“我去,你不活该吗?”
蓝故宜撑在程辞怀的课桌上,笑得眉眼弯弯:“真恶心,我要告诉慕心去!”
陈江漓的笑容瞬间凝固,夸张地拱手作揖:“姐!臣有罪!别用此计!”
恰在这时,窗外闪过一个身影。那人扎着低马尾,穿一件干净的白衬衫,走到窗边时,特意朝里看了一眼——她眯着眼,唇角噙着淡淡的笑,还朝陈江漓轻轻挥了挥手。
陈江漓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快得像要蹦出胸腔,耳根也悄悄泛起红意,这窘迫的模样被周围人看得一清二楚。
程辞怀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坏笑:“蓝故宜看到了哦,你完了。”
陈江漓心里戈登一下,果然,下一秒蓝玖宜就转了过来,语气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阴险”:“陈江漓,你俩看着……感情很好嘛?”
陈江漓瞬间慌了神,说话都开始颠三倒四:“还、还好吧……不也就那样吗……”
“你最好,别打他主意。”蓝故宜的话像一句冰冷的警告,砸在陈江漓心上。
他悠悠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吕晴天意犹未尽:“就这?怎么不吵起来啊!”
程辞怀也在一旁添油加醋地附和。
陈江漓抓了抓头发,颓丧地趴在桌子上,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
记忆忽然飘回了二叔家的麦菜田——那时他在田埂上闲逛,无意间撞见一个抓蝴蝶的身影。地里的麦子长得肥绿肥绿的,风一吹,就像一片流动的绿海。恰逢她转过头,望着手中的蝴蝶笑,那笑容温柔又平和,像微风带起的轻澜,瞬间就烙进了陈江漓的脑海里。
以至于后来的很多年,他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想起那个画面。
当时的麦田,迎风飞舞的蝴蝶,低头含笑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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橘黄色的台灯在书桌上投下一方暖光,陈江漓靠在床铺上,滑动手机看小说。忽然,床板传来“咯吱”一声震动,他低头望去——程辞怀正支着胳膊,半个身子探过来,膝盖抵着他的床沿。
“程辞怀,你是不是有病?”他压低声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朝下方喊。
程辞怀边笑边踹了下他的床栏:“诶,下个星期我也要带手机了。”
陈江漓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双手叉腰,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他。
“你手机里有游戏不?借我玩玩。”程辞怀笑得没心没肺。
陈江漓沉默两秒,随手摸出手机,点开《愤怒的小鸟》,屏幕光在他脸上闪了闪。
“我去,你们敢带手机?”吴宏杨刚洗完澡,擦着头发从卫生间出来,语气里满是惊讶。
程辞怀耸耸肩:“这有什么的,不被发现不就行了。”
陈江漓挑眉,语气漫不经心:“这有什么的,被抓了就捐栋楼不就行了?”
杜有忠语气带着点调侃:“冒昧问一句,有钱人的行事风格都这么雷厉风行吗……”
“江漓哥哥~借我玩两关呗~”薛世湖晃着陈江漓的胳膊,声音软乎乎的。
吴宏杨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干笑两声,把书“哗啦”翻了一页。
夜渐渐深了,寝室的灯熄了。
明天是令人兴奋的星期五,陈江漓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忍不住轻声问:“兄弟们,睡了吗?”
周围立刻传来稀疏的回应
“没事,就想叫叫你们。”
“有病……”有人嘟囔了一句,很快又没了声响。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公鸡的啼叫划破空气。没等多久,一阵悠扬的音乐在楼道里响起,紧接着是广播声:“各位同学早上好,今天的你一定要满怀希望,怀着晨清,踏着春雪,拥抱太阳……”
陈江漓睁开眼,声音沙哑又不耐烦:“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有啥用。”
“无愧城中!”薛世湖突然来了一嗓子,紧接着,门口传来陆陆续续洗漱的声音。
“大家这么早?”吴宏杨揉着眼睛坐起来。
杜有忠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才五点半,继续睡吧。”
“收回你那句无愧城中吧”程辞怀勾唇
等大家再次睁开眼
7:13
“哇靠!兄弟们快醒醒!快起床啊!没记错的话今天是地中海带早读吧?死定了!”程辞怀焦急地吼着
寝室顿时闹哄哄的一片。
众人气喘吁吁地跑完四楼到七班的路程,潘志成已经站在门口,斜倚着门框打电话,看见他们五人,抬了抬下巴,伸手示意了一下。
五个人鬼鬼祟祟地凑过去。
潘志成眼里满是光芒,那兴奋的眼神藏都藏不住。
时间过的很快,报应也是,或许它就在人生的某个十字路口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