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知何时已停了。
水，黑色的水，仿佛凝固的墨，不起微澜。
月光，惨白如死人的脸，冷冷地照着这片被遗忘的绝域。
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气息，似乎都在那一抹决绝的苍光亮起时，被抽离、被冻结。天地间，只剩下那道流星——以及其后，那两道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狰狞的影。
血掌，并非仅仅是血。那是无数怨魂的嘶吼凝成的实质，是血公子屠戮万千生灵，以秘法淬炼其精魂怨念，融于自身血煞魔功而成的歹毒神通。腥风过处，连月光都仿佛被染上了一层锈色，带着腐朽的甜腻，能勾起人心底最深的恐惧与欲望。它庞大，几乎遮盖了半片水域，掌心纹路如同蠕动的血脉，每一次搏动，都释放着撕裂神魂的压迫感。隐约间，仿佛能听到掌印中无数冤魂在哀嚎、在诅咒，那声音直透识海，扰人心智。
暗影之矛，则更加诡异。它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确切的形态，只是一道极致的“无”，一道吞噬一切的“空”。暗潮首领，如其名，行事如暗潮，无声无息，却蕴藏着颠覆一切的恐怖力量。这暗影之矛，乃是他采集九幽深处的寂灭之气，辅以秘传阴影法则凝练而成，专破各种护体罡气与神魂防御。它所过之处，空间仿佛被悄然抹去，只留下一条虚无的轨迹，直指那苍光的核心。这是必杀的一击，来自阴影之王，无声，却比任何咆哮更令人胆寒，因为它针对的是存在本身。
夹击！
绝杀之局！
血公子嘴角已勾起残忍的弧度，他似乎已看到那苍光被撕碎，那枚令他魂牵梦萦的碎片落入掌中的美妙景象。为了这碎片，他布局良久，甚至不惜与虎谋皮，与暗潮这等神秘组织合作，岂容功亏一篑？他仿佛已闻到碎片入手后，自身魔功借此突破瓶颈，纵横天下的血腥快意。
暗潮首领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只有最纯粹的杀意与志在必得。组织的任务高于一切，这碎片关系到某个古老的计划，不容有失。李不言？不过是个意外的绊脚石，碾碎即可。
李不言感觉到了。
背后的森寒，并非温度，而是死亡的触感。血煞之气已几乎要侵入他的骨髓，暗影的虚无已即将触及他的灵魂外壳。他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那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致命力量所激起的空间涟漪。死亡的阴影如此之近，近到仿佛能嗅到黄泉彼岸花的气息。
不能挡，不能退。
他甚至没有时间去思考生死。脑海中，或许有刹那的影像闪过——是师门的嘱托？是逝去亲友的面容？还是自己一路走来，在生死边缘挣扎求存的种种？不，都没有。此刻，所有的杂念都被摒弃，所有的情感都被压制。
所有的意念，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过往，所有的坚持，在此刻，都被压缩成一点——那祭坛深处，与他怀中碎片同源共鸣的存在！那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必须完成的使命！
他的眉心，那一点苍白的光核虚影，原本只是若隐若现，如同风中残烛。这光核，源自一次濒死的奇遇，与他修炼的寂灭之道莫名契合，却始终如雾里看花，难以真正掌控。但在此刻，在这绝对的死境压迫下，它活了！
它不再是虚影，而是骤然凝实，仿佛一颗真正镶嵌于血肉与灵魂之间的苍白星辰！一股难以言喻的意蕴，不再是散发，而是“爆炸”般地轰开！
寂灭！
并非毁灭，而是终结，是万物的归宿，是繁华落尽后的绝对平静，是连“空”本身都归于“无”的终极意境！这股意蕴，纯粹，古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竟暂时将那污秽的血煞与阴冷的暗影都排斥在外三分！仿佛在宣告，此地，乃终结之域，不容亵渎！
他没有回头。一眼都没有。
他的眼中，只有前方那祭坛，那光罩，那碎片。那碎片散发出的苍凉古老气息，与他怀中的碎片共鸣，与他眉心的光核呼应，形成了一种奇妙的牵引。
他的心神，已与怀中的琉璃碎片彻底融合。那碎片在发烫，在震颤，发出只有他能听见的、渴望归家的悲鸣与欢欣。这碎片，伴随他多年，助他渡过数次危机，却也引来了无数纷争，今日，或许便是揭开其秘密之时。
“共鸣……引！”
心中低喝，不是命令，而是呼唤。是游子对故乡的呼唤，是碎片对本源的呼唤！是寂灭对归墟的呼应！
怀中碎片，光芒暴涨！那光，不再是单纯的亮，而是化作了无数细密的、苍白色的光之触须，疯狂地向前延伸，与那祭坛光罩接触、缠绕、融合！如同失散多年的血脉，终于找到了源头，迫不及待地要融为一体。
祭坛的乳白色光罩，原本就在外部狂攻与内部牵引下剧烈波动，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阵阵。此刻被这同源同质、且倾尽所有的力量全力引动，终于达到了承受的极限！光罩的光芒变得明灭不定，内部结构发出细微的崩裂声。
“咔嚓——！”
一声清脆得令人心颤的碎裂声，划破了凝固的寂静。
不是金铁交鸣，不是山石崩裂，而是如同最上等的琉璃、最纯净的水晶，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瓦解时发出的、带着某种凄美韵味的哀鸣。
乳白色的光罩，应声而碎！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无声的崩溃。光罩化作亿万点细碎的光之尘埃，如同一场逆流的雨，向上飞溅，又缓缓飘落，映照着惨白的月光，美得惊心动魄，也凄凉得令人窒息。仿佛一个时代的落幕，一个守护了万古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
光罩破碎，露出了祭坛最核心的秘密。
那里，一枚约莫巴掌大小，形态更加古朴，边缘带着天然残缺痕迹的琉璃碎片，正静静悬浮。它通体流转着混沌未开般的光泽，灰蒙蒙，却仿佛蕴藏着星辰生灭、宇宙轮回的至理。一股苍凉、古老、仿佛沉淀了万古悲伤与寂寥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兽苏醒后的第一次呼吸，缓缓弥漫开来。这气息，甚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时间都仿佛放缓了流速。
这气息，让血公子瞳孔骤缩，他体内的血煞魔功竟隐隐传来一丝畏惧之感，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让暗潮首领周身暗影一阵紊乱，那完美的阴影伪装，竟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珍宝！真正的、超越他们想象的至宝！这碎片的价值，远比他们之前预估的还要高！
而此刻，他们的攻击，也已真正触及了李不言的后背！
血掌的指尖，那蠕动的血煞，已几乎要贴上李不言的衣衫，那阴寒歹毒的力量，已让他背部的肌肉微微痉挛；暗影之矛的尖端，那吞噬一切的“无”，已即将刺入他的灵魂，一种思维冻结、意识模糊的感觉开始侵袭。
李不言甚至能闻到血掌中那令人作呕的腥甜，能感受到暗影之矛那冻结思维的冰冷。
生死，真的只在刹那之间！下一个呼吸，可能就是魂飞魄散！
但他依旧没有回头。
他的五指，苍光缭绕，仿佛化作了龙爪，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带着舍弃一切的孤注一掷，直抓向那枚祭坛碎片！速度，在极限之上，再次突破！那是燃烧生命本源换来的刹那辉煌，是意志超越肉体极限的证明！
“放肆！”
血公子的怒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无法理解，为何有人能如此无视死亡？这李不言，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凭什么敢在他与暗潮首领联手下如此行险？又为何那祭坛封印，会因他而破？种种疑问与挫败感，化作滔天怒火。
“留下！”
暗潮首领的声音依旧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翻涌的怒火与一丝被蝼蚁挑衅的屈辱。阴影之力疯狂灌注，暗影之矛速度再增，那虚无的轨迹变得更加深邃，势要在李不言得手前，将其彻底湮灭！他绝不允许任务目标，在自己眼前被夺走！
然而，命运，或者说那碎片本身蕴含的意志，在此刻展现了它诡谲难测的一面。
就在血掌与暗影之矛即将彻底吞噬李不言的刹那——
那枚刚刚解除封印的祭坛碎片，似乎被李不言身上那同源的气息、那决绝的意志、那引动它破封而出的力量所彻底唤醒！
它，猛地一震！
并非剧烈的震动，而是一种源自本源的、细微却波及整个空间的战栗。仿佛一个沉睡了无数纪元的存在，终于被正确的钥匙触动，睁开了眼眸。
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极致的斥力，以它为中心，轰然扩散！
这并非单纯的力量冲击。其中蕴含的意境，是“归墟”！是万法终点，是诸邪避易，是天地间一切“异常”与“外道”的绝对排斥！这是一种规则层面的力量，凌驾于寻常的能量层级之上！
“嘭！嘭！”
两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却又带着某种法则碰撞的清音。
那威势滔天的血掌，那诡异绝伦的暗影之矛，在这股沛然莫之能御的归墟斥力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如同撞击在亘古磐石上的浪花，轰然炸碎！
血光瞬间溃散，化作漫天腥臭的血雨，洒落黑色水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水面上冒出更多诡异的气泡。
暗影崩灭，那吞噬一切的“无”被更根本的“无”所瓦解，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血公子和暗潮首领，这两位足以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的强者，此刻如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那斥力不仅作用于身体，更直撼他们的道基与神魂！
“噗——”
血公子首当其冲，一口蕴含着本命精元的鲜血喷出，身形踉跄倒退，每一步都在虚空中踏出涟漪，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他的血煞魔功，在这股斥力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那归墟意境，仿佛天生就是他这类魔功的克星！
暗潮首领虽未吐血，但周身的阴影一阵剧烈扭曲，仿佛要维持不住形态，闷哼声中，被硬生生逼退十数丈，隐藏在阴影下的目光，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与……一丝更加炽热的贪婪。这碎片的力量，远超预估！若能得之，参透其中奥秘，何愁大业不成？
而李不言，因为身怀同源碎片，更因为他所修的寂灭本源，与这“归墟”意境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同属终极法则的范畴，此刻反而如同怒海中的礁石，只是身形微微一滞，那恐怖的斥力从他身边滑过，并未对他造成实质伤害！甚至，那斥力中蕴含的归墟道韵，让他眉心的光核都活跃了几分！
天赐良机！
他的手掌，没有丝毫停顿，穿过了尚未完全散去的斥力场，一把，牢牢地抓住了那枚祭坛碎片！
入手，是刺骨的冰凉。
并非寒冷的冰，而是某种沉寂了万古、隔绝了所有生机的绝对之“静”的冰凉。仿佛握住了时间尽头的一块墓碑。
紧接着，一股远比怀中碎片更加浩瀚、更加复杂、更加狂暴的信息洪流，夹杂着无数破碎的情感与意念，如同决堤的天河，沿着他的手臂，蛮横地冲入他的识海！
星辰在幻灭，巨大的星云旋转着，绽放最后的光华，而后归于永恒的死寂……
沧海化作桑田，万丈波涛怒吼着拍击苍穹，最终却凝固为巍峨沉默的山峦，见证岁月流转……
古老的文明在辉煌中崩塌，通天塔折断，不朽的宫殿倾颓，无数人在哀嚎与火焰中化为尘埃，只留下断壁残垣诉说着往昔……
爱恨，情仇，誓言，背叛……无数张模糊的面孔在嘶吼，在哭泣，在狂笑……有帝王将相，有布衣乞丐，有绝代佳人，有迟暮英雄……他们的喜悦、悲伤、愤怒、绝望，交织成一片情感的混沌风暴……
那是时间的碎片，是历史的尘埃，是无数生灵遗留的印记！它们混乱、庞杂、充满了负面情绪与毁灭意象，几乎要在一瞬间将李不言自我的意识冲垮、淹没、同化！他的头颅仿佛要炸开，神魂如同被亿万根细针穿刺，剧痛难以言喻。
“呃啊——！”
李不言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低吼，额角青筋暴起，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视野变得模糊一片。他的神魂，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漩涡，正在被无情地撕扯！他几乎要握不住那碎片，身体剧烈颤抖。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那枚碎片，似乎受到了本源的无上召唤，自动飞射而出，挣脱了他的怀抱，与这新得的、更大的祭坛碎片如同宿命相逢般，瞬间吸附在一起！
两枚碎片边缘接触的地方，光华剧烈流转，混沌的气息相互交织、融合，发出细微却清晰的“嗡嗡”声，仿佛两个分离已久的部件，正在重新嵌合。它们正在融合！边缘处开始变得模糊，仿佛要重新熔铸为一体，光华越来越盛，逐渐形成一个更大的、残缺的镜面形态！
一股更加强大、更加完整、更加令人心悸的“归墟”气息，开始从融合处弥漫开来，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清晰、都要恐怖！仿佛某种沉睡的权柄，正在一点点苏醒。
“镜片……融合了？！”
血公子目眦欲裂，顾不得体内翻腾的气血与受损的魔功，强行压住伤势，周身血光再次涌动，虽然黯淡了不少，但杀意更浓！他化作一道凄厉的血影，就要不顾一切地扑上去阻止！他不能容忍到手的至宝在自己眼前完成蜕变！哪怕拼着根基受损，也要打断这个过程！
暗潮首领同样眼神冰寒到了极致，周围的阴影再次凝聚，虽然比之前黯淡了几分，但杀意却更加纯粹、更加凝练。阴影如潮，在他周身涌动，化作无数细小的阴影之蛇，嘶鸣着，蓄势待发。他在寻找最佳的切入时机，务求一击必中，至少也要重创李不言，夺取碎片。
就连那一直超然物外，静观其变的玉衡子，此刻那澄澈如孩童的眼眸中，也终于掠过了一丝真正的波澜。他手中的白玉拂尘微微抬起，脚下那精致的白玉飞舟无声地向前滑行了数尺，散发出朦胧的清辉，道韵流转。他在权衡，在判断。这融合后的碎片，其价值与危险，都已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那完整的“归墟”气息，让他都感到一丝心悸。是否还要继续作壁上观？此刻出手，是机遇，还是劫难？他修的是自然无为之道，但眼前之物，已牵扯到天地本源法则，由不得他完全置身事外。
李不言身处风暴中心，承受着内外交攻的巨大压力。
识海即将崩溃，那信息洪流如同亿万钧重担，压得他的思维几乎停滞；碎片融合带来的力量膨胀，如同洪水在他经脉中肆虐冲撞，几乎要撑裂他的身体；而外界的强敌虎视眈眈，那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刀锋，锁定着他周身要害。
绝境！比刚才更加凶险的绝境！内忧外患，瞬息之间就可能万劫不复！
但就在这意识即将被信息洪流吞噬的边缘，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直觉，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照亮了他的灵台——光核！眉心的寂灭光核！
这光核与他性命交修，是他寂灭之道的根本。必须让碎片与光核建立更深的联系！唯有光核，才能容纳、统御这股狂暴的力量！唯有将这股力量纳入自身的道基，才有可能化解危机，甚至借此突破！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机会思考。这是唯一的生路，也是通往更强力量的危险阶梯！
他猛地发出一声如同困兽般的嘶吼，那嘶吼中带着不屈的意志，带着对力量的渴望，也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用尽最后一丝清明的意志，强行引导着手中那正在融合、光华流转、散发出恐怖气息的两枚碎片，狠狠按向自己的眉心！按向那枚已然凝实、正在因外界压力和信息冲击而疯狂旋转的苍白光核！
“嗡——！”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深处，又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震鸣！
就在碎片触及眉心的刹那，异变陡生！
识海中那苍白光核，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光，不再是单纯的苍白，而是带上了一丝混沌的色泽，仿佛开天辟地之初的第一缕光，蕴含着创造与终结的双重意境，玄奥无比。
光核，如同饥饿了万古的巨兽，感受到了最本源、最契合的食粮，张开了无形的巨口，开始疯狂地吞噬、融合从碎片中涌来的庞大力量与混乱信息！那足以撑爆李不言识海的信息洪流，找到了宣泄口，如同百川归海，被光核贪婪地吸收。光核表面那原本模糊的纹路，在吸收这些力量和信息的过沉重，开始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复杂，隐隐构成一幅残缺的、仿佛描绘宇宙生灭的道图！
光核本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凝实，仿佛由虚化实，从能量体向着某种更高层次的存在蜕变。旋转的速度快到了极致，在李不言的识海中搅动风云，却也将那混乱的信息流逐渐梳理、归纳，虽然依旧庞杂，但不再那么具有毁灭性。
一股难以形容的恐怖威压，如同沉睡了无数岁月的荒古巨神苏醒，以李不言为中心，轰然爆发，如同风暴般席卷开来！
这威压，不再是单纯的寂灭，而是带着一种“起源与终结合一”、“万物归墟”的至高意境！仿佛他站在那里，就是一切的起点，也是一切的终点。
黑色水域在这威压下，开始剧烈沸腾，不是热的沸腾，而是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了本源，水底深处传来低沉的轰鸣！天空的月光都变得扭曲、黯淡，仿佛畏惧这股新生的力量。
祭坛周围的虚空，开始浮现细微的苍白色裂痕，那是空间承受不住这股威压的征兆！
李不言猛地抬起头。
他的双眼，已彻底化为一片纯粹的苍白。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一片漠然，一片冰冷，一片视万物为刍狗、观天地同寂寥的绝对平静。那是一种超越了喜怒哀乐，高踞于众生之上的眼神。
他缓缓扫视过蠢蠢欲动的血公子，杀意凛然的暗潮首领，以及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的玉衡子。他的目光，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如同在审视几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他开口，声音不再是原本的清朗，而是变得低沉、沙哑，仿佛亿万生灵的叹息汇聚，带着重重回响，在这片死寂的水域上空回荡，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法则的力量：
“欲夺镜者，尽可上前。”
话音不高，却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直撼神魂！
血公子那即将扑出的血影，硬生生僵在半空，他感受到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寒意，那是一种遇到天敌般的本能恐惧。他毫不怀疑，此刻若是上前，面对的将是雷霆万钧、远超之前的打击。他死死盯着李不言眉心前那悬浮的、正在与光核交融、散发出混沌光泽的碎片，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迹，却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理智（或者说恐惧）压过了贪婪。
暗潮首领周身凝聚的阴影，在这股威压下，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他沉默着，那冰冷的杀意被更深的忌惮所取代。他看不透此刻的李不言，那苍白的双眼，那归墟般的气息，让他想起了组织秘典中记载的某些古老传说，关于执掌毁灭权柄的禁忌存在。他意识到，硬拼，或许代价远超收获。
玉衡子，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或许是为未能及时出手），以及一丝释然（或许是为避免了一场不可控的冲突）。他手中的拂尘缓缓垂下，白玉飞舟散发出的清辉也收敛了几分。他深深地看了李不言一眼，仿佛要将他此刻的状态刻印在脑海中，那澄澈的眼眸中，倒映着那苍白的身影与混沌的碎片，若有所思。随即，他彻底收敛气息，不再有任何动作，重新回到了旁观者的位置，但内心的波澜，唯有自知。
此时的李不言，气息与片刻前已是云泥之别！
碎片的融合，光核的蜕变，让他完成了一次本质上的跃迁！虽然这力量充满了不确定性，虽然融合的过程依旧痛苦而危险，体内力量奔腾如龙，识海信息繁杂如星，但至少在此时此地，他散发出的威势，那源自本源法则的压迫感，已足以震慑群雄！这是一种质的改变，仿佛蝼蚁化龙，雏鸟成凤！
碎片已入手，并开始融合。
强敌虽环伺，却一时无人敢撄其锋。
这短暂的平衡，建立在绝对力量的恐怖之上，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悬崖边漫步。脆弱，而又真实。
但这平衡，能持续多久？
融合的过程，显然远未结束。那浩瀚的信息，那狂暴的力量，依旧在李不言的识海和体内冲撞、磨合。他苍白的双眼下，是如同火山般汹涌的暗流，是自我意识与古老印记的激烈对抗。他能完全掌控这股新生之力吗？还是最终会被这股力量所吞噬，意识湮灭，成为只知执行“归墟”法则的冰冷工具？这是一个未知数。
而且，这黑色水域，这古老祭坛，真的只有眼前这几方势力吗？
那深邃的水底，那无尽的黑暗深处，是否还有更古老、更危险的存在，正用冰冷而非人的眼眸，注视着水面之上发生的一切，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祭坛的设立，碎片的封存，本身就是一个谜。守护者？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那水底的低沉轰鸣，是自然现象，还是某种活物的躁动？
月光，依旧惨白，却仿佛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影。
水面，渐渐恢复了死寂的平静，只有那被血雨腐蚀过的区域，还偶尔冒起一个诡异的气泡，以及水底深处那若有若无的轰鸣，提醒着人们此地的不寻常。
黑色水域上空，气氛陷入了更加诡异而紧张的寂静之中。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片刻安宁。每个人都在等待，计算，酝酿着下一轮的风暴。
唯有李不言眉心前，那融合的碎片与苍白中带着混沌纹路、缓缓旋转的光核，在无声地旋转、交融，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与律动。那光芒，时而苍白如骨，时而混沌如初，映照着他苍白冷漠的脸庞，也映照着周围众人阴晴不定的神色。
它们在宣告——
风暴，远未结束。
真正的争夺，或许，才刚刚开始。而那面破碎的“镜”背后所隐藏的真相与灾厄，也正随着碎片的聚合，一步步揭开它神秘而恐怖的面纱。未来的路，是踏入永恒，还是归于寂灭，皆系于此镜之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