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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空。

是虚无,也非绝对的虚无。

这里仿佛是宇宙遗忘的角落,是现实长袍下隐藏的、布满褶皱与裂痕的里衬。稀薄的能量流如同醉汉的呓语,断断续续;破碎的法则残片,则像是被打碎的琉璃盏,折射出万千种混乱的光,却无一能照亮前路。

混沌,是这里唯一的基调。

“浪里飞”这艘曾翱翔云海的轻舟,此刻便在这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中,艰难地航行。它不再破开云雾,而是像一尾误入幽冥水域的游鱼,小心翼翼地规避着那些看不见的暗流与漩涡。下方,熟悉的山河大地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光带,如同被无形巨手揉皱的绸缎;斑斓的色块,像是打翻了染缸,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晕眩的、病态的美感。偶尔,会有一些破碎的景象一闪而过,如同海市蜃楼,那是现实世界在虚空夹缝中投下的、扭曲的倒影,短暂,却足以扰乱心智。

李不言独立舟头,青衫在紊乱的能量风中猎猎作响,仿佛一面不屈的旗帜。他的身形稳如磐石,眼神却比这虚空更深邃。他并非在追寻某个固定的星辰或坐标,而是在捕捉一种“感觉”。一种独特的、扭曲的波动。那波动混杂了死寂的冰冷、僵化的桎梏、哀怨的缠绵、混乱的狂躁,四种特质如同四条毒蛇,相互缠绕,拧成一股令人作呕的污秽之弦,在混沌中微弱地颤动。

这波动,便是他的路引,是黑暗深渊中唯一闪烁的、却通往更深处黑暗的磷火。越是靠近那“涟漪”的源头,周遭的空间法则便越是稀薄、紊乱。脚下仿佛不再是坚实的甲板,而是行走在不断崩裂、发出细微“咔嚓”声的万年冰层之上,每一步,都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终于,在前方那片混沌色彩最浓郁、最狂乱的核心区域,异象出现了。

那里的空间,不再平静。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剧烈地、无声地扭曲、荡漾。光线在那里被疯狂地拉扯、折射、撕裂,形成一片无边无际的、仿佛在无声燃烧的透明火焰。火焰的核心,不再是虚空的混沌底色,而是映照出一片破碎、颠倒、充满悖论的山河倒影——

一片枯寂龟裂、毫无生机的荒原,竟与一座流淌着苍白泪痕的玉像虚影诡异地重叠在一起;无数刻满冰冷、森严律条的石碑林,在沸腾翻滚、如同活物的混乱黑气中沉浮不定;哀怨凄婉、如泣如诉的呜咽,与狂乱暴戾、毫无理智的嘶吼,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竟交织成一股足以刺穿耳膜、撕裂灵魂的尖锐噪音……

这正是李不言此前亲手清除的那四种扭曲之力,它们留下的残韵,或者说其本源的核心印记,竟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力量强行拘束、挤压到了此地!它们并非简单地共存,而是在进行着一场危险的、违背常理的“融合”实验!

此地,本身便是一处早已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一处“破碎秘境”。它或许曾是一个繁荣的洞天福地,却因上古的一场惊天大战,或是漫长岁月下的自然衰亡,终于从主世界的躯壳上脱落,像一片无根的浮萍,漂泊在这现实背面的虚空夹缝之中。其本身的法则早已崩坏,结构脆弱不堪,正是进行这种禁忌实验、躲避现世感知的绝佳场所。

“浪里飞”发出一声低沉而疲惫的嗡鸣,船身轻轻震颤,停在了那片扭曲区域的边缘,再也无法前行。前方的空间乱流过于狂暴,如同亿万把无形的、淬炼了空间本源的利刃,足以将这艘云海之舟连同其上的任何存在,在一瞬间彻底撕裂、吞噬,连一丝尘埃都不会留下。

李不言没有回头,也没有丝毫犹豫。他只是轻轻一步,便已踏出“浪里飞”的甲板,孤身闯入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一切声、一切存在的扭曲光焰之中。

身形没入的刹那,并非简单的穿越。那是一种整个存在都被强行“揉碎”然后再“拼接”的恐怖感觉。上下左右失去了意义,时间不再是匀速的河流,时而如凝滞的寒冰,时而如奔泻的瀑布。无数混乱的、矛盾的感官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流,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壁垒。寻常金丹修士,哪怕只是触及这光焰的边缘,其神魂便会如同被投入绞肉机,瞬间崩解成最基础的精神碎片,肉身更是会化为齑粉。

然而,李不言周身,那层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苍白光华,却自然而然地流转起来。它并不炽盛,也不霸道,只是那么静静地存在着。所有侵袭而来的空间乱流、扭曲光线、混乱信息,在触及这层光华的瞬间,便如同冰雪遇上了永恒的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最终归于最原始的、绝对的“无”。他行走在这片狂涛骇浪之中,步伐稳定而坚定,如同激流中心那亘古不变的礁石,任他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他的目标明确,直指那片破碎景象最核心、波动最强烈的区域。

双脚,终于踏上了“实地”。

一种虚幻而脆弱的不真实感从脚底传来。脚下是龟裂的、色泽如同陈年骨殖般苍白的大地,裂缝之中,不断弥漫出令人窒息的死寂气息,仿佛能吸走一切生命的热量与灵魂的波动。远处,那由规则文字构成的、冰冷僵化的律条石碑,与那哀怨缠绵、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悲伤的玉像虚影,正在相互碰撞、侵蚀、交融,每一次接触,都爆发出肉眼可见的、扭曲的法则涟漪,伴随着令人心智混乱、头痛欲裂的杂音。而色彩斑斓却无比压抑的天空中,那沸腾的、如同拥有生命的混乱黑气,正疯狂地编织着癫狂而无意义的图案,散发出引动内心最深处暴戾与毁灭冲动的诡异波动。

四种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扭曲之力,在此地上演着一场惨烈而诡异的战争。它们激烈地对抗、排斥,仿佛水火不容;却又在某种更高层次、更冷酷无情的意志强制下,被迫相互渗透、吞噬,试图打破各自的界限,孕育出一个统一的、融合了所有负面特质的、前所未有的恐怖的全新意志。

而在那片狂暴力量漩涡的最中央,能量最为炽烈、空间扭曲得如同哈哈镜一般的地方,李不言看到了他此行的目标——

那并非预想中张牙舞爪的魔物,也不是什么奇诡莫测的阵法核心。

而是一团……肉。

一团不断蠕动、变化、膨胀又收缩的……苍白的肉块。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表面如同沸腾的、粘稠的泥沼。时而,浮现出代表死寂的枯败、腐烂纹路,散发出坟墓般的气息;时而,凝结出象征僵化与束缚的、冰冷坚硬的规则锁链,紧紧缠绕、勒入自身的“血肉”之中;时而,“皮肤”破裂,渗出粘稠的、散发着无尽哀怨与绝望的苍白泪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却化作更浓郁的死寂;时而又猛地爆发出无数尖锐的、代表着混乱与破坏的幽暗尖刺,疯狂地刺向四周,却又被无形的力量压制回去……它像一个笨拙而疯狂的裁缝,试图将四种截然不同的布料强行缝合在一起,却只得到了一件布满补丁、随时可能崩裂的、丑陋不堪的袍子。

它正在疯狂地吞噬、调和着周围显化出来的四种扭曲之力残影。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了所有负面特质的威压,正从它那不稳定的内部,如同心脏搏动般,一波强过一波地扩散开来,使得整个破碎秘境的震颤都加剧了几分,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的呻吟。

这团诡异的、正在孕育的“融合体”!一个试图将分散的、渗透式的侵蚀,转化为聚合的、爆发式污染的可怕尝试!李不言能清晰地感知到,一旦让它彻底找到那个平衡点,稳定成型,其力量层级将远超之前任何单一的碎片,足以对一方天地的根本法则,造成结构性的、难以逆转的毁灭性侵蚀!

必须阻止它!

就在此刻!

李不言眼神一凝,深邃的瞳孔中仿佛有宇宙生灭的景象一闪而逝。周身的寂灭之力开始加速流转,那苍白色的光华虽未大涨,但其内蕴的“终结”意味却陡然变得无比清晰、无比凛冽。他正欲抬手,以最纯粹的寂灭之力,将这祸患扼杀于萌芽之中。

“且慢。”

一个声音响起。

清冷,如玉磬轻击,在这充斥着死寂、哀怨、狂乱噪音的破碎之地,显得如此突兀,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李不言的耳中,仿佛直接响在心底。

李不言的目光,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只是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了微不可查的涟漪,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他微微侧首。

只见在那苍白肉块侧后方,一片因能量剧烈对冲而暂时形成的、相对稳定的空间褶皱中,那艘熟悉的、带着几分江南水乡韵味的乌篷船,正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它仿佛早已在此,与这片破碎、死寂的景象融为一体,又仿佛超然其外,只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船头,那道撑着油纸伞的窈窕身影,不知何时已下了船。她静立于一截断裂的、半截没入苍白大地的巨大石碑之上。石碑上残留着模糊的古老刻痕,诉说着此地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破败。素雅的伞面微斜,恰到好处地遮住了从上方混乱天空落下的、足以扭曲心智的扭曲光影,在她周身营造出一小片奇异的、不受侵扰的安宁区域。

她果然也来到了这里。而且,看这情形,竟似比李不言更早抵达,仿佛早已料到此地会发生什么。

“此时摧毁,虽能阻其成型,”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在讨论的不是一场可能波及外界的灾难,而只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问题,“但其内部极不稳定的融合之力会失去束缚,瞬间爆发。”

她微微停顿,似乎在组织最精准的语言,亦或是在观察李不言的反应。然而李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如同深邃的夜空,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股爆炸的能量,”她继续道,语气笃定,“足以将这片本就脆弱不堪、法则崩坏的秘境彻底炸毁,引发连锁的空间崩塌。其产生的涟漪,很可能会撕裂虚空与现世之间本就薄弱的壁垒,波及外界无辜生灵,后果……难料。”

李不言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团蠕动的肉块。以其对能量本质近乎本能的洞察力,他立刻便认同了女子的判断。那肉块内部,四种狂暴的力量如同被强行塞入一个狭小囚笼的凶兽,相互撕咬、倾轧,维持着一种岌岌可危的、脆弱的平衡。强行摧毁,无异于直接炸毁囚笼,瞬间释放所有凶兽,并引爆炸药。其结果,必然是灾难性的空间崩溃,以及可能蔓延至外界的、无法预估的污染。

“你有何法?”李不言开口。他的声音在这片充斥着各种杂音与嘶鸣的混乱之地,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仿佛能抚平周遭的躁动。

女子抬起眼眸,那双清冷的眸子,如同雪山之巅的冰湖,倒映着那团不断变化的肉块。她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其不断变幻的表层,直窥内部最细微、最本质的能量流转轨迹与冲突节点。

“它在寻找。”她缓缓道,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洞察,“寻找一个‘平衡点’。一个能暂时统合四种相斥力量的、极其短暂的‘核心’结构。这个寻找过程,也是其力量最狂暴、最外显、最不受控制的阶段。”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着肉块,仿佛在解读一首充满疯狂与混乱的诗篇。

“而在其找到那个瞬间的平衡,四种力量开始内敛,即将彻底稳定成型的前一刹那……”

她微微停顿,目光倏地转向李不言。那双冰湖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有绝对的冷静与精准,如同最锋利的手术刀。

“是它最‘完整’,形态最固定,也因其内部刚刚达到平衡而最为‘脆弱’的瞬间。那时出手,”她的语气斩钉截铁,“以绝对的力量,从外部瞬间、彻底地湮灭其存在的根本结构,可使其如同被戳破的泡沫,整体归于虚无,能量自行内湮,不至引发对外界的剧烈冲击和空间崩塌。”

她的分析,精准得像是在描述一件早已发生的事实。对能量本质的理解,对“创造”与“毁灭”临界点的把握,已然达到了一个令人惊叹的高度。这绝非寻常修士所能企及。

李不言微微颔首。此法,确实比他预想的强行摧毁更为稳妥,能将破坏力最大限度地控制在这片即将消亡的秘境之内,不波及外界。但,这也意味着需要极致的耐心去等待,需要对那稍纵即逝、快过流星坠空的时机,有着精准到毫巅、不容有失的把握。

“需要等。”他陈述道,语气平淡,却蕴含着同样的决心。

“是。必须等。”女子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团肉块,不再言语。油纸伞下,她身姿挺拔如孤峰上的青松,又似绝崖边的雪莲,气息与这片混乱污秽之地格格不入,却又仿佛以自身为中心,撑开了一方绝对的、清净无垢的领域。

两人便在这片光怪陆离、危机四伏、随时可能彻底崩解的破碎秘境中,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伫立。

像两位绝世剑客,在狂风暴雨的黑夜中,于悬崖边相对而立,等待着闪电划破长空、照亮对方瞳孔的那一瞬,也是决定生死的一瞬。

压抑的气氛,几乎凝固成了实质。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仿佛被拉成了细细的丝线,又仿佛在加速奔流。

那团苍白肉块的蠕动变得愈发剧烈,四种力量的融合显然进入了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白热化阶段。死寂的灰败与哀怨的苍白交织出令人心季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澹花纹;僵化的锁链与混乱的尖刺在激烈的碰撞中,发出刺耳的、如同金属摩擦与血肉撕裂混合在一起的怪响;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弥漫在每一寸空间,挤压着一切。整个破碎秘境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低沉的呻吟,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边缘处已经开始有大块大块的空间结构剥落、坠向虚无。

李不言能清晰地感觉到,身旁不远处那女子周身,一股清冽如万载冰泉、却又隐含磅礴生机与绝对净化意境的力量,正在悄然凝聚、压缩,引而不发。她并非纯粹的旁观者,她也在准备出手,以她自己的方式,履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使命或原则。

等待。

压抑的、令人心神紧绷如满弓之弦的等待。

仿佛过了一瞬,又仿佛过了千年万年。

终于!

那团肉块剧烈蠕动的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减慢、趋于平缓!其表面不断变幻的种种异象——枯败纹路、规则锁链、哀怨泪痕、混乱尖刺——如同退潮般,逐渐向内收敛、固化!四种狂暴的、截然不同的扭曲力量,似乎终于在无数次惨烈的内部冲突后,找到了一个极其诡异、极其不稳定的平衡点,开始向着肉块的最中心一点,缓慢而坚定地收缩、凝聚!一股更为内敛、更为凝聚、但也因此更为可怕的、统一的冰冷意志,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缓缓睁开的、没有丝毫感情的眼眸,正在那平衡点中悄然诞生……

就是现在!

那平衡将成未成、力量内敛至极致、形态最为固定的——刹那!

快过星火!疾逾流光!

李不言与那神秘女子,仿佛心有灵犀,不约而同,几乎在同一瞬间,动了!

时机稍纵即逝,不容半分犹豫!

李不言并指如剑,体内那浩瀚如星海、寂寥如永夜的寂灭之力,以前所未有的精度疯狂凝聚于指尖!那苍白色的光华不再扩散,反而极致内敛、坍缩,化作一道细如宇宙初开之弦、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破灭万法、定义“终结”的——寂灭之线!悄无声息地,以超越思维、超越光阴的速度,切向肉块最核心的那一点微妙的平衡所在!旨在从存在根源上,将其彻底“归无”!

与此同时,那神秘女子纤指如兰花般轻抬,看似舒缓,实则快得留下道道残影。手中那柄看似普通的油纸伞悠然旋转起来!伞沿之下,滴落的竟不再是雨珠,而是点点清冽如月华、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机与绝对净化之意的甘霖!这些甘霖并未直接泼洒向肉块本体,而是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般,精准无比地、迅疾绝伦地落向肉块与周围四种扭曲之力残留显化景象之间的、那些肉眼难见、却至关重要的能量联系节点!如同最高明的医者,以银针瞬间截断病患周身要害气脉,既阻断了肉块继续汲取外部能量补充自身,也封堵了其内部冲突能量可能的外泄渠道!

两人的出手,一者针对核心存在根基,施行终极的、绝对的毁灭;一者封锁外围能量循环,釜底抽薪!

时机、角度、力度,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毫巅!仿佛这不是初次配合,而是早已在无数次生死搏杀、在万千世界的征战中锤炼出的、超越言语的绝佳默契!

寂灭之线,后发而先至,率先切入肉块核心!

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没有璀璨夺目的光爆,甚至没有能量冲击的涟漪。一切的声音、光线、能量,仿佛都在那一道细线面前失去了意义。

那团蠕动的肉块猛地一僵!仿佛时间在其身上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内部那刚刚成型、脆弱得如同琉璃般的平衡,被这代表着宇宙终焉的绝对“终结”之力悍然打破!四种扭曲之力失去了那微妙的维系,瞬间失控,如同脱缰的、陷入绝境的疯马,在其内部疯狂冲突、对耗、湮灭!但这一次,它们无法像预想中那样向外猛烈爆发,因为所有的能量通路、所有的宣泄口,都已被那清冽甘霖构筑的无形屏障暂时、却极其有效地封堵、锁死!

肉块表面,那些刚刚内敛的枯败纹路、规则锁链、哀怨泪痕、混乱尖刺等异象,如同回光返照般剧烈闪烁、扭曲、挣扎,试图突破束缚,却如同撞在了无形的、坚韧无比的铜墙铁壁上,无法越雷池一步!它就像一个被牢牢扎紧了所有口子、内部却正在经历着湮灭反应的压力容器,剧烈地、无声地膨胀、收缩,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沉闷而压抑的“咕噜”声与“嗤嗤”声,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内部哀嚎、啃噬。

女子清冷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凝重,纤纤玉指如同在弹奏一首无形的、关乎生死的绝弦之曲,连连点出。更多、更密集的蕴含着强大净化之力的甘霖洒落,如同九天星河垂落的净化之光,进一步加固着能量封锁,并将那些从肉块内部竭力渗透出来的、极其细微却危险无比的混乱、死寂气息,精准地捕捉、净化、消弭于无形。

李不言指尖那道寂灭之线持续深入,如同最精准、最冷酷的宇宙手术刀,沿着肉块内部能量结构最脆弱、最关键的节点游走、切割。所过之处,一切扭曲的意志、混乱的法则、污秽的结构,尽数被分解、被抹除,归于那永恒的、绝对的虚无。他的眼神专注而平静,仿佛在进行一场庄严的仪式,送葬一个不应存在的错误。

这个过程看似平静,实则凶险万分,如同在万丈深渊之上、系于发丝之间的钢丝上起舞。任何一个细微的能量掌控失误,一个时机的判断差错,都可能导致内部积蓄的恐怖压力提前冲破封锁,引发灾难性的大爆炸;或者让那融合体残存的、疯狂的意志找到一丝缝隙,垂死反扑,造成不可预知的灵魂污染或法则侵蚀。

然而,两人的控制力,对能量本质那近乎于“道”的理解,以及对那稍纵即逝战机的把握,都达到了某种凡人难以企及的巅峰造极之境。他们的配合,堪称完美,宛如天道运行,无懈可击。

数息之后。

在寂灭之线的持续切割与净化甘霖的牢牢封锁下,那团苍白肉块的蠕动彻底停止。表面的所有异象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抹去,迅速褪色、消失。膨胀的躯体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支撑与活力,缓缓地、不可逆转地干瘪、萎缩下去。最终,在一阵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遥远深渊最底层的、充满无尽不甘与滔天怨毒的叹息般的灵魂波动中,它彻底化作一小撮毫无生机、毫无能量反应的、如同焚尽后香灰的苍白色灰烬,簌簌飘落,融入了脚下那片苍白死寂的大地,再无丝毫痕迹。

连同其内部那试图融合的、来自异界的冰冷核心意志,也一同被这内外交攻、毁灭与净化并行的绝对力量,彻底湮灭,消散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周围,那四种扭曲之力显化的景象——枯寂的荒原、冰冷的律条石碑、哀怨的玉像虚影、沸腾的混乱黑气——如同失去了源头活水的海市蜃楼,剧烈地晃动、扭曲了几下,也随之缓缓变淡、消散,仿佛被风吹散的沙画,再也寻不回原来的模样。

破碎秘境之内,那令人窒息、几欲疯狂的混合威压,终于彻底消失。虽然空间依旧极不稳定,弥漫着破败与死寂的基调,但那种积极地、不断增长、试图污染并吞噬一切的邪恶源头,已被彻底根除。

危机,暂时解除。

李不言收敛指尖那令万物归寂的苍光,气息平复如初,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湮灭过程,只是信手拈来。他看向不远处的女子,恰好迎上她投来的目光。

女子也缓缓收回了释放甘霖的纤指,那柄油纸伞停止了旋转,静静悬于她肩头,伞面上似乎连一丝水汽都未曾沾染。她看了一眼那团灰烬最终消散的地方,目光中无喜无悲,如同看透了万千红尘变幻。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李不言,微微颔首。清冷的脸庞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深邃如冰湖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与疏离,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冰雪微融般的……认可?

无需言语。一场完美的合作,本身便是最好的交流。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个破碎秘境,毫无征兆地、比之前剧烈数倍地、疯狂地震动起来!

这震动并非源于刚才战斗的余波,而是这片本就脆弱不堪、如同风中残烛的空间本身,似乎失去了那融合体力量(或许是其中蕴含的异界意志在无意中,反而起到了一定的、扭曲的维系作用)的某种微弱支撑后,终于彻底走到了寿命的尽头,开始了全面、加速、不可逆转的崩溃!

天空如同被打碎的琉璃穹顶,布满了巨大的、漆黑的、不断蔓延的裂痕,狂暴的、足以湮灭一切的虚空能量如同九天银河倒泻,轰鸣着倒灌而入!脚下苍白的大地如同脆弱的饼干,开始大块大块地塌陷、坠落进下方的无尽虚无!周围的空间结构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扭曲与断裂声,无数空间乱流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洪荒巨兽,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要将这片残骸彻底撕碎、吞噬、回归混沌!

“此地不宜久留。”女子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令人惊讶的平静,但语速明显加快,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促,如同冰湖上骤然掠过的寒风。

她身形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又似一道清冷的月光,飘然而起,精准地落回乌篷船头。那艘看似普通的乌篷船,此刻船身亮起蒙蒙的清光,无数玄奥的符文如同游鱼般流转不息,竟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与灵性,无视周围开始疯狂崩溃的空间环境,如同一条灵活无比的游鱼,精准地找准了能量乱流中那稍纵即逝的缝隙,向着来时的方向,那片相对稳定的虚空夹缝,急速驶去。

李不言亦不迟疑,身形化作一道难以捕捉的、仿佛能融入虚无的苍光,紧随其后。他的每一步都妙到毫巅,踏在那些尚未完全崩碎、如同跳跃石板般的空间节点之上,身形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与坠落的空间碎片中穿梭,从容不迫,却又快如闪电。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片急速崩塌、宛若末日降临的秘境中穿梭,身形如电,躲避着不断坠落的空间碎片、撕裂一切的能量风暴,以及那无处不在、足以将金铁绞成齑粉的空间乱流。他们的动作充满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像是在死神的刀尖上跳着一支优雅而致命的舞蹈。

几个惊险无比的起落转折,如同经历了数次生死轮回,前方已然出现了来时的那片扭曲光焰区域——那是连接此地与外部虚空夹缝的、极不稳定的、也是唯一的出口!

然而,就在乌篷船灵巧地调整角度,船头清光大盛,即将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出那片代表生路的扭曲光焰的刹那——

异变再生!

一道极其隐蔽、颜色近乎与崩塌的黑暗空间融为一体的、细长而阴毒的空间裂缝,如同一条早已潜伏在侧、淬满了剧毒的幽冥之蛇,毫无征兆地在乌篷船侧舷不到三尺之处,骤然裂开!这道裂缝绝非自然崩塌形成,其边缘规则得令人心寒,锐利无比,更散发着一股充满算计、冰冷恶意的吞噬之力,精准、狠辣、刁钻无比地,猛地卷向船头上那刚刚因为即将脱困而心神本能地稍有松懈的女子!

这袭击,来得太过突然!太过刁钻!时机把握得妙到毫巅!仿佛那隐藏在暗处的阴谋者,早已算准了他们离开的路径、速度,甚至算准了人在脱离绝境前,那源自生命本能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

女子清冷的眼眸中,首次清晰地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诧!她的大部分力量正用于维持乌篷船对抗外围狂暴的空间崩塌与乱流,仓促之间,身形变换已显迟滞,那阴毒的吞噬之力已然及体,竟似难以完全避开这蓄谋已久、志在必得的致命偷袭!

眼看那道散发着不祥吞噬之力的空间裂缝,就要将其连同部分船体一并吞噬、放逐至未知的、凶险万分的永恒虚空——

一道苍白色的线,后发先至,仿佛早已预判到了一切,精准无比地、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般,横亘在了那道诡异空间裂缝与乌篷船之间!

寂灭之线!

李不言不知何时已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船侧,他面色沉静如水,眼神古井无波,深邃得如同包容了万古星空。仿佛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只是指尖微动,那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对着那阴毒裂缝,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

没有能量碰撞的轰鸣。

没有光芒的爆闪。

那道蕴含着强烈恶意与吞噬之力的空间裂缝,就如同被最高明的画师,用一块无形的橡皮,从现实的画布上轻轻擦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连带着那股阴冷、恶毒、充满算计的气息,也一同被抹除,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他替她挡下了这无声无息,却致命的一击。

女子猛地转头看向他,眼中那抹惊诧尚未完全褪去,又瞬间染上了一抹极深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有意外,有更深层次的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极淡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冰层裂开一丝缝隙般的波动。她的红唇微启,似乎想说什么。

但没有时间容她多想,也没有时间容她道谢。乌篷船猛地一震,清光大盛,速度再提,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无形枷锁的灵鲲,彻底冲出了那片代表毁灭与终结的扭曲光焰,重新回到了相对稳定、却依旧空旷寂寥、冰冷无情的虚空夹缝之中。

身后,那处破碎秘境发出了最后的、震耳欲聋的、仿佛宇宙叹息般的轰鸣,光芒急剧收缩后又勐然膨胀,如同垂死星辰的最后一次呼吸,最终彻底湮灭于无形,只留下一片狂暴混乱、久久难以平息的能量余波,如同宇宙被撕裂后流淌出的、滚烫的血液,在虚空中缓缓扩散、稀释,最终也将归于冰冷的寂静。

虚空中,乌篷船静静悬浮,船身的蒙蒙清光逐渐内敛,恢复了那副古朴无华的模样。李不言立于船旁不远处,身形在虚无中凝实,青衫依旧平整,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穿梭、与那间不容发的精准救援,都只是幻觉一场,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只有远处现世星辰投来的、冰冷而微弱的、仿佛隔着毛玻璃的光芒,勾勒出他们模糊而孤高的轮廓。虚空无声,却仿佛有万千话语,在这寂静中流淌。

最终,是那女子率先打破了这片仿佛凝固的寂静。她轻轻收起那柄看似普通、却显然蕴藏着莫大威能的油纸伞,第一次,在李不言面前,完整地露出了她的面容。

眉目如远山含黛,清逸出尘;双眸清澈如秋水映月,却又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千年不化的冰雪与不为人知的秘密。五官精致得仿佛汇聚了造化所有的心血,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浓,少一分则淡,组合在一起,却形成了一种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的清冷与疏离。她的肌肤白皙近乎透明,在星光照耀下泛着温润如玉、却又冰冷似雪的光泽。她看着李不言,朱唇轻启,声音依旧清冽如玉珠落盘,却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绝对的冰冷,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春雪初融般的细微变化:

“我名,沧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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