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霆的步伐很大,林晚星需要稍微加快脚步才能跟上。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向场部办公室。沿途遇到的知青和农工们都下意识地立正避让,目光敬畏地扫过陆震霆冷硬的侧脸,又好奇地瞥向他身后低着头的林晚星。
场部办公室里,刘场长简单汇报了防汛后续的堤坝加固和农田补救情况,陆震霆听得认真,偶尔问一两个关键问题,言简意赅。
轮到林晚星汇报卫生室情况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残余的波澜和那一丝莫名的紧张,条理清晰地介绍了卫生室的布置、现有药品器械、制定的防病计划以及近期处理的一些常见病例。她没有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谦虚,只是客观陈述,语气平稳专业。
陆震霆坐在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她脸上,看似在听汇报,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探究。
眼前的女孩,刚刚经历了一场来自亲人的逼迫和污蔑,此刻眼圈还微微泛红,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哭过后的沙哑,但她的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沉静和专注,汇报工作思路清晰,毫不紊乱。这种快速调整情绪、投入工作的能力,再次让他感到意外。
她比他见过的许多受过专业训练的士兵心理素质还要好。
“……目前大概就是这些情况。药品方面还是比较短缺,尤其是一些急救和特效药。”林晚星汇报完毕,微微垂首,等待指示。
陆震霆沉默了几秒,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刘场长站在一旁,都有些紧张。
“嗯。”陆震霆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听不出情绪,“情况了解了。做得不错。药品短缺的问题,师部医院每年会有一部分支援基层的配额,我会让后勤处留意,适当向三分场倾斜。”
林晚星和刘场长都是一喜:“谢谢团长!”
“不过,”陆震霆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晚星,“基层条件有限,更要严谨。处理病患,尤其是用药方面,必须慎之又慎,拿不准的,要及时向上级医院求助或请示,不能凭个人感觉蛮干。明白吗?”
这话听起来是正常的上级对下级的工作要求,但林晚星心里却猛地一咯噔。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是指她偶尔在草药里掺入极微量空间叶片的事吗?还是只是常规提醒?
她压下心悸,恭敬地回答:“是,团长!我明白,一定会严格遵守规定,谨慎行事。”
陆震霆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起身:“好了,我去堤坝那边再看看。你们忙吧。”
他雷厉风行,说完便大步离开,仿佛真的只是顺路来听个汇报。
送走陆震霆,刘场长长长松了口气,对林晚星笑道:“看来陆团长对你很关心啊,还特意问了卫生室的情况。这下好了,药品问题有望解决了!”
林晚星勉强笑了笑,心里却像揣了个兔子,七上八下。陆震霆最后那句话和那个眼神,让她隐隐不安。
接下来的几天,林晚星照常工作,但更加谨小慎微,不敢再在任何药物里动手脚。好在之前得到她暗中帮助的几个病人情况都已稳定好转,并未引起怀疑。
白小芸那场闹剧带来的负面影响,反而因为陆震霆的强势介入和她的良好应对,转化为了更多的同情和支持。大家都觉得小林医生人品端正,吃苦耐劳,还摊上这么个糟心亲戚,实在不容易。
然而,林晚星总觉得,暗处似乎还有眼睛在盯着她。是一种直觉,一种重生后对危险愈发敏锐的感知。
她想起白小芸逃离时那怨毒不甘的眼神,绝不会就此罢休。明的不行,会不会来暗的?她会不会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又埋下了什么钉子?
这种不安在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达到了顶点。
那天晚上,林晚星因为整理一批新送来的草药资料睡得晚了些,刚进入浅眠,忽然被窗外极轻微的一声“咔嚓”响动惊醒!
像是有人不小心踩断了枯枝!
她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夜很静,只有风声和虫鸣。但那细微的响动之后,似乎还有一种极力压抑的、缓慢移动的窸窣声,正朝着……卫生室的方向而去!
有人!深更鬼鬼祟祟地去卫生室想干什么?
林晚星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悄无声息地坐起身,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没有点灯,摸索着穿上衣服,赤着脚,如同灵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溜出宿舍,躲在一处阴影里,朝着卫生室的方向望去。
果然,月光下,一个模糊的黑影正弓着腰,在卫生室的门锁前鼓捣着什么!似乎是想撬锁!
是谁?小偷?农场的卫生室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可偷的?除非……是冲着她来的!是想往卫生室里放什么东西栽赃?还是想偷走什么重要的东西陷害?
一瞬间,林晚星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她不能出声喊人,打草惊蛇,必须人赃并获!
她咬咬牙,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根下一把平时用来顶门的粗木棍上。她小心翼翼地挪过去,握紧了木棍,手心全是冷汗。
就在那人似乎弄开了门锁,轻轻推开门,一只脚刚要踏进去的瞬间——
林晚星猛地从阴影里窜出,用尽全身力气,将木棍狠狠朝着那人的小腿扫去!
“哎哟!”一声压抑的痛呼响起!那人猝不及防,直接被扫倒在地!
林晚星趁机扑上去,用膝盖死死顶住那人的后腰,手中的木棍抵住他的后颈,压低声音厉喝:“别动!你是谁?想干什么?!”
那人穿着深色衣服,头上包着头巾,看不清脸,在地上挣扎扭动,力气不小,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这边的动静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夜里还是显得格外突兀。附近宿舍很快亮起了灯,有人惊问:“怎么回事?什么声音?”
刘场长和孙小红也披着衣服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手电筒。
“晚星?怎么了?”孙小红看到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手电光立刻照了过去。
光柱打在那人脸上——竟然是李老四!就是上次试图讹诈陆震霆,被林晚星识破的那个二流子!
此刻他疼得龇牙咧嘴,脸上满是惊恐和慌乱。
“李老四?!”刘场长又惊又怒,“你深更半夜摸到卫生室来想干什么?!”
林晚星松开手,站起身,气息还有些不稳:“场长,孙姐,他想撬锁进卫生室,被我发现了。”
这时,其他被惊醒的知青和老乡们也围了过来,看到被抓住的李老四,顿时议论纷纷,义愤填膺。
“好哇!原来是你这个坏分子!又想搞破坏!”
“肯定是看小林医生这儿有药品,想来偷!”
“不对!他肯定是想来使坏!报复小林医生上次揭穿他!”
李老四被众人围住,吓得面如土色,瘫在地上连连求饶:“我错了!场长!我错了!我就是……就是鬼迷心窍,听说卫生室进了点好药,想……想偷点出去换酒喝……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
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说得通。但林晚星心里却疑窦丛生。李老四虽然游手好闲,但真有这个胆子来偷农场卫生室?而且时机这么巧,就在白小芸闹事之后?
刘场长显然也不信,气得脸色铁青:“偷药?我看你没说实话!捆起来!明天送公社保卫科!好好审审他!”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李老四捆了个结实。
孙小红则拉着林晚星的手,后怕不已:“晚星,你没事吧?太危险了!你怎么敢自己冲上去!”
林晚星摇摇头:“我没事,总不能看着他搞破坏。”
她表面平静,心里却波澜起伏。李老四的出现,绝对不只是偷药那么简单。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是白小芸吗?她的手已经能伸到农场附近,买通这种地痞流氓了?
这次是她运气好,恰好没睡熟。下次呢?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攫住了她。
就在这时,又是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由远及近!一辆军用吉普车再次疾驰而来,猛地刹停在人群外!
车门打开,陆震霆竟然去而复返!他脸色冷峻,大步走来,目光第一时间锁定在林晚星身上,将她从头到脚迅速扫视一遍,确认她无恙后,才看向被捆起来的李老四和刘场长。
“怎么回事?”他的声音比夜风还冷。
刘场长赶紧汇报情况。
陆震霆听完,走到瑟瑟发抖的李老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什么话都没说,但那眼神里的冰寒煞气,几乎将李老四冻僵。
“带走。”他吐出两个字,是对身后的警卫员说的,“连夜审。”
警卫员立刻像提小鸡一样把李老四塞进了吉普车。
陆震霆这才再次看向林晚星,眼神复杂难辨:“你怎么样?”
“我没事,谢谢团长关心。”林晚星低下头。
陆震霆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回团部的路上,接到师部电话,有紧急军务,又折返回来。正好遇到。”
他像是在解释自己为何会去而复返,但这个解释,似乎有点过于……详细了?
林晚星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跳了一拍。
他真的是……恰好遇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