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第一次合奏竟默契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秦朗沉稳地托着低音声部,南昭的指尖在高音区流转出明快旋律,偶尔手臂相触,两人都未躲闪,仿佛那短暂的触碰也是乐曲里隐秘的节拍。
潮水般的乐声漫过凉亭,将周遭的一切都隔绝在外。直到最后一个音符轻盈落地,花园里静得能听见风拂过树叶的声响。
南昭这时才惊觉,亭外早已围了不少宾客,秦董事长与南浩文赫然在列。
“太精彩了!”秦董事长率先鼓掌,眼中满是赞许,“两位年轻人真是天作之合!”
南浩文立刻附和,脸上的笑堆得像朵花:“是啊是啊,简直是天生一对!”
“天作之合”“天生一对”——这些词像惊雷在南昭耳边炸开。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场所谓的音乐会,根本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相亲!
她猛地站起身,琴凳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突兀。
秦朗似乎也刚回过味来,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看向父亲的眼神带着压抑的怒火:“爸,你算计我?”
“怎么能叫算计?”秦董事长拍了拍儿子的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只是给你创造个机会。南小姐才华出众,配得上我们秦家。”
屈辱与愤怒像火苗般窜遍全身,南昭猛地扯下肩上的西装外套,狠狠扔向秦朗,转身就往外走。
“南昭!”南浩文的怒喝在身后响起,“注意你的态度!别给我惹事!”
她充耳不闻,拨开围观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
“等等。”秦朗的声音自身后追来,他几步赶到门厅,伸手拦住了她。
南昭脚步一顿,警惕地后退半步,眼中满是戒备与疏离。
“我不知道父亲会安排这出戏。”秦朗的语气里褪去了往日的漫不经心,难得显出几分郑重,“我请你来,真的只是......想听你弹琴。”
南昭唇边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指尖飞快比划:【现在听到了,满意了?】
“不满意。”秦朗突然伸手,轻轻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温热干燥,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执拗,“我想听更多,一直听下去。”
南昭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月光从门厅的雕花窗棂漏进来,在他左眉骨的疤痕上投下浅淡的阴影,那道浅褐色的印记在夜色里格外清晰。
“知道这道疤怎么来的吗?”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南昭沉默地摇头,神色却已缓和了些,只是眼底仍凝着一层冰霜。
“十岁那年,我爸要给我定一门商业联姻,我不肯。”秦朗扯了扯嘴角,笑意里带着刺骨的凉,“他说我不懂事,抓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来。”
南昭的呼吸骤然一滞。商业联姻?十岁的孩子?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泛起一阵细密的疼。
“秦家的孩子,从来没有选择权。”他松开她的手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眉骨,“我大姐十八岁,被嫁给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只因为他手里攥着南方的稀土矿开采权。”
夜风从敞开的门卷进来,带着庭院里的桂花香。
南昭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忽然懂了——他那些看似乖张的叛逆,那些不加掩饰的暴戾,或许都是对这个冰冷家族最笨拙的抵抗。
可这并不能抵消他曾对原主做过的那些事。
“我拼命惹事,打架、逃学、跟他对着干,就是不想被当成一件标好价码的联姻工具。”秦朗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裹着浓浓的自嘲,“没想到,他还是没死心。”
南昭指尖微动,比出疑问:【所以你放弃了钢琴?】
“钢琴?”秦朗的眼神倏地暗了暗,像是被触碰了心底的刺,“我爸说那是‘没用的艺术’,浪费时间,不如学怎么看财报、管公司。”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今天弹得怎么样?”
南昭思忖片刻。他肯对自己剖白这些过往,或许意味着,他已不再将她当作可以随意轻慢的存在,而是放在了平等的位置上。
于是她诚实地比出两个字:【很好】。
“整整三年没碰过琴键了。”秦朗的声音轻得像风,“但那天听到你弹琴,忽然就又想弹了。”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南昭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她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和他或许并没有那么不同——都被困在无形的枷锁里,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里那点珍贵的东西。
“我送你回去。”秦朗收回目光,发动了车子,“放心,不会让你跟南浩文一路。”
——
回程的路格外安静,车厢里只有引擎的低鸣。两人都没说话,却没了来时的紧绷。
快到南家门口时,秦朗忽然开口:“你真的要参加那个国际比赛?”
南昭点头,眼神坚定。
“小心点。”秦朗目视着前方的路,语气沉了沉,“那种比赛水很深,尤其是评委里有个叫李成明的。”
李成明?那个在钢琴界德高望重的泰斗?南昭疑惑地看向他。
“他表面上道貌岸然,私下里......”秦朗没再说下去,但紧抿的唇线和冷下去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总之,别单独见他。”
南昭心头猛地一凛。这已是第二个人提醒她关于比赛的事了——昨天莫云澜也隐晦地说过,让她在比赛期间多留个心眼。
车子稳稳停在南家门口,秦朗从副驾储物格里抽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有事随时找我。”
名片质地精良,背面用钢笔写着一串私人号码,字迹凌厉,和他的人一样带着股锋芒。南昭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指尖触到卡片微凉的边缘。
刚推开家门,南浩文就急匆匆迎上来,脸上堆着算计的笑:“怎么样?秦少爷是不是对你很上心?我看你们在花园里弹琴那阵仗,他对你分明有意思!”
南昭胃里一阵翻涌,皱紧眉头比了句:【我去睡觉了】,转身就要上楼。
“站住!”南浩文一把拦住她,语气陡然严厉,“我告诉你,秦家这棵大树,咱们必须攀上!你接下来的任务就是......”
后面的话南昭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用力挣开他的手,噔噔噔跑上楼,反手锁死房门。
整个人扑到床上,抓起桌上的名片狠狠扔在桌角——秦朗的、南浩文的、那些想把她当成棋子的人......一个个都想利用她,真是受够了!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只觉得浑身疲惫,连指尖都懒得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