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的寒光如一道冷冽的冰棱,映着花妍儿惨白如纸的脸。
南昭立在马车门前,周身血液仿佛都冻成了冰,连呼吸都带着寒意。
蒙面人手腕上的烧伤疤痕扭曲着,宛如活物,随着她手指的起落,那道疤竟像一只即将振翅的蝴蝶,透着诡异的灵动。
“娘亲?”南昭的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絮,几不可闻,指尖却已悄然夹住三根银针,寒芒隐现。
蒙面人发出一阵低笑,沙哑得如同朽木摩擦,匕首在花妍儿颈间轻轻一压,便勒出一道细密的血线:“十五年未见,我的儿竟也学会用毒了。”
她突然抬手掀开帷帽——
那张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如蛛网般缠结,几乎看不出原本的轮廓,唯有一双眼睛,是与南昭如出一辙的琥珀色,在昏暗的车厢里泛着幽光。
花妍儿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带着哭腔:“不......不可能......姜夫人明明已经......”
“死了?”
蒙面人——
此刻该称她姜氏了——
用刀尖轻轻挑起花妍儿的下巴,语气里带着嘲弄,“傻丫头,当年自缢的,不过是我的替身罢了。”
她的目光转向南昭,瞬间变得温柔似水:“阿昭,来帮娘亲画个完整的蝴蝶妆好不好?就像你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南昭指间的银针早已蓄势待发,脑海中竹子的警示声尖锐刺耳:「南姐!她身上有‘缠绵’剧毒!碰一下就彻底完了!」
“好啊。”南昭却突然笑了,笑意漫过眼底,伸手接过那盒毒朱砂,“娘亲闭上眼睛,我给娘亲一个惊喜。”
姜氏果然依言闭上了眼。
南昭蘸了朱砂的指尖缓缓抬起,朝着她的额间靠近,就在距离寸许之地,指尖骤然变向——
三根银针如离弦之箭,齐齐刺入姜氏持刀的手腕!
匕首“当啷”一声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花妍儿趁机连滚带爬躲到车厢角落,而南昭已如狸猫般扑上,扣住姜氏的咽喉将她狠狠按在车壁上,声音冷得像淬了冰:“我娘左耳后有颗红痣。”
她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究竟是谁?”
“姜氏”的身躯突然诡异地扭动起来,脸上的皮肉竟如融化的蜡油般簌簌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沟壑纵横的苍老面容——
是柳三娘!
不,是比柳三娘更显衰颓十岁的模样,溃烂的皮肤下,青黑色的纹路如活虫般隐隐蠕动。
“老身的确不是你娘。”
她嘶哑地笑起来,喉间似有破风箱的杂音,“但你娘咽气前,把她的记忆都渡给了老身......”
枯瘦如柴的手指猛地扣住南昭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来,让你亲眼看看雁门关那夜的真相!”
南昭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
大雪漫天的夜晚,红妆未卸的新娘被粗暴地拖出喜堂;拓跋雄的金刀挑开嫁衣时,新娘额间精致的蝴蝶妆瞬间被鲜血浸染;七个月后,地牢中奄奄一息的女子将襁褓中的婴儿托付给一个戴镣铐的少年......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双含泪的琥珀色眼睛上,那少年哽咽着说:“姜夫人,我定会带阿昭妹妹逃出去......”
幻象骤然消散。
南昭踉跄着后退,手腕上不知何时已爬上一道青黑色的纹路——
“缠绵”之毒开始蔓延了。
假姜氏瘫在车厢角落,脸上的伪装彻底脱落,露出遍布毒疮的可怖真容:“你娘......是拓跋雄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
她猛地咳出一口黑血,溅在车壁上如绽开的墨梅,“所以他把她做成了毒人......就像老身这般......”
马车外突然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带着肃杀的气势。
假姜氏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惧,急促地推搡南昭:“他来了......快走......”
南昭抱起花妍儿纵身跃出马车,身后随即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整辆马车在烈焰中轰然炸裂,焦黑的碎片如折翼的蝴蝶般漫天飞舞,又在火光中迅速化为灰烬。
永定门前的茶楼上,萧泽琰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镜片反射的火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
他转头对十七吩咐道:“查清楚,方才爆炸所用的火药,是哪家工坊的配方。”
——
南昭将花妍儿安置在城隍庙的偏殿,转身抽出银刀,毫不犹豫地剜去手腕上感染的皮肉。
鲜血滴落,砸在香案上,竟将厚重的铜制香炉蚀出几个细密的小洞,冒着丝丝青烟。
“这毒......竟会啃食金属?”花妍儿望着那诡异的景象,声音里满是惊恐。
“这不是毒。”南昭咬着牙包扎伤口,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是蛊——‘缠绵’根本不是毒物,是活物。”
庙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踏在青石板上格外清晰。
南昭迅速抄起供桌上的烛台,摆出戒备姿态,却在看清来人时愣住——
萧云霁摇着折扇悠悠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戴斗笠的老者,斗笠边缘的黑纱遮住了大半张脸。
“美人儿,你这就不够意思了。”萧云霁用扇子挡在鼻前,嫌弃地瞥了眼满地血污,“炸了本王的马车,连声赔罪都没有?”
南昭指尖的银针已抵在他喉间,寒光贴着皮肤:“你早就知道马车里有问题?”
“哎哎别激动!”萧云霁慌忙举起双手,折扇“啪”地合上,“本王是来送解药的!”
他朝老者扬了扬下巴,“这位是苗疆来的巫医,最擅破解各种奇蛊。”
老者缓缓掀开斗笠,露出一张布满暗红色刺青的脸,纹路如藤蔓般缠绕,透着神秘的异域气息。
他抓起南昭的手腕凑近,深深嗅了嗅,突然用生硬的中原话开口:“这不是‘缠绵’,是‘相思蛊’——要解此蛊,需寻到下蛊之人的血亲。”
花妍儿突然指着老者的脖子,声音发颤:“您、您也有那个蝴蝶疤!”
老者猛地后退两步,眼神瞬间警惕。
但南昭已上前一步,扯开他的衣领——
枯瘦的锁骨下方,赫然印着半个烧焦的蝴蝶印记,与柳三娘身上的那半块,恰如镜面对照。
“你们都是‘蝶奴’。”南昭眸光一凛,骤然明白了什么,“是先帝培养的死士,专门用来钳制朝臣的棋子。”
老者浑浊的眼中滚下两行浊泪,声音哽咽:“老奴......曾是姜家屯的教书先生啊......”
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双手捧着递上前,“小姐......认得这个吗?”
玉佩温润,正面刻着个娟秀的“昭”字,背面是一行浅刻的小诗:“雪尽马蹄轻,月明人倚楼。”
南昭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这是原主记忆最深处的碎片。
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地牢里,娘亲总在她耳边低吟这两句诗,声音温柔得像月光。
“雁门关破那日,姜夫人把刚满月的你,亲手交给了拓跋烈。”
老者老泪纵横,话语断断续续,“那孩子......其实是拓跋雄的养子,他亲生父母,都死在姜家屯的那场屠戮里......”
萧云霁手中的扇子“啪”地掉在地上,他瞪大了眼:“等等,这么说,拓跋烈是带着仇人的女儿逃了?这到底是哪门子的乱账......”
庙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号角声,呜呜咽咽,搅得人心惶惶。
十七急匆匆冲进来,额上还带着汗:“南姑娘!王爷让我来告诉您——拓跋部的商队提前出发了,领队的是......是拓跋烈!”
南昭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蔓延的青黑纹路,又抬眼望向老者脖子上的蝴蝶疤。
刹那间,所有散落的线索如珠子般被串成一线。
“他不是去圣山。”她迅速抓起包袱,眼神锐利如刀,“是去雁门关。”
花妍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解地问:“为什么偏偏是雁门关?”
“因为七天后,是腊月初八。”
南昭将那枚玉佩系在腰间,指尖触到冰凉的玉面,“是我的生辰,也是姜家屯的屠城纪念日。”
萧云霁脸上的嬉皮笑脸瞬间敛去,神色凝重起来:“皇兄已经追过去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把缠着红绸的短剑,递到南昭面前,“他让我转告你——‘当年活下来的不是三个人,是四个’。”
短剑出鞘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南昭看见剑身上刻着一只完整的蝴蝶,翅膀上缀满细小的珍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竟与记忆中新娘嫁衣上的绣样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