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郯县城。
盛大的迎亲仪仗穿城而过。东海糜氏嫁女的奢华,令这座饱经战火的城池焕发出久违的喧嚣与色彩。十六人抬的朱漆描金凤辇,流苏垂坠,珠玉生辉。
辇车四周围着精挑细选的糜氏健仆,皆着崭新锦袍,气宇轩昂。更有糜家商行组织的庞大队伍,抬着象征性的“万斛船”模型、堆积如山的锦缎、闪烁的金银器皿,浩浩荡荡,引得万人空巷,争睹这泼天富贵与权势的结合。
流苏垂珠的帘后,隐约可见一抹端坐的窈窕身影,大红嫁衣映衬下,更显肌肤胜雪。那便是东海明珠,糜环。无数艳羡、好奇、敬畏的目光聚焦在凤辇之上,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看!那就是糜夫人!”
“天家嫁女也不过如此吧?听说光是陪嫁的海船就值万金!”
“州牧大人好福气啊!娶了糜氏女,等于得了东海的金山银海!”
“何止钱财?没听说糜家那位兰公子是州牧心腹,掌着‘通济行’吗?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迎亲队伍一路行至戒备森严的州牧府邸。府门前,刘备身着庄重的玄端礼服,亲自出迎。他脸上带着温和而矜持的笑意,向围观的百姓拱手致意,更显仁厚之风。当他亲自上前,从凤辇中牵出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与祝福声。
“恭贺州牧大人!”
“祝州牧大人与夫人百年好合!”
糜环的纤纤玉指搭在刘备宽厚的手掌中,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被缓缓引入那象征着权力巅峰的州牧府大门。红绸漫卷,喜乐喧天,这场政治与财富的联姻,在万众瞩目中礼成。
几乎在糜环的花轿抬入州牧府的同时,郯县城中心,另一处巨大的工程正在热火朝天地进行。原本略显空旷的广场,被迅速平整、搭建。一座高逾三丈、气势恢宏的木制高台拔地而起,台基用巨大的青石垒砌,台上竖起两面迎风招展的巨大旗帜,一面绣着龙飞凤舞的“文”字,一面绣着杀气腾腾的“武”字!
高台周围,巨大的告示牌早已立起,贴上了盖着州牧大印的榜文。识字的文士挤在前面,高声诵读,不识字的百姓则伸长了脖子听着:
“……州牧刘公玄德,膺陶谦之托,抚徐州之众,承天景命,思贤若渴……特于郯县设招贤台,开文武之选!凡四海之内,怀瑾握瑜之士,勇冠三军之杰,不拘门第,无论出身,皆可登台一展所长!文试魁首,拜为州牧府文学从事,参赞军机;武试夺魁,授别部司马,领精兵千员!更有黄金百镒,锦缎千匹,以彰其才!……”
榜文的内容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郯县,并以惊人的速度向四面八方传递开去!无数怀才不遇的寒门士子,渴望建功立业的游侠豪杰,目光瞬间被吸引到了这座重建的徐州重镇!
州牧府内,新婚的喜庆氛围尚未散去。书房内,刘备屏退左右,独自接见了糜竺与糜兰兄弟。当那卷带着血痕的衣带诏最终展现在他面前时,刘备身躯剧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面向许都方向,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备…备虽汉室苗裔,然德薄才鲜,未能匡扶社稷,致令陛下蒙尘,受此屈辱!备之罪也!”其声悲怆,闻者动容。
糜竺在一旁亦是唏嘘不已。
唯有糜兰,静静立于一旁,待刘备情绪稍定,方沉声道:“州牧节哀。陛下舍命相托,非为令明公悲伤,乃为寄望明公振作,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诏一出,天下忠义之士必望风来归。眼下当务之急,乃是如何善用此大义名分,招贤纳士,积蓄力量,以待天时。”
刘备拭泪起身,双手恭敬地捧起衣带诏,眼神由悲恸转为无比的坚毅:“子仲、糜兰之言是也!备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他看向糜兰,“郯县招贤之事,便依子方之策,即刻去办!吾要让天下皆知,汉室正气,犹在郯县!”
郯县城西,宽阔的演武场。
“招贤台·武试”的选拔已进入白热化。尘土飞扬,杀声震天。来自各地的豪杰在巨大的校场上捉对比试,刀光剑影,拳脚生风,呼喝声、兵器碰撞声、喝彩声震耳欲聋。
场边高台之上,太史慈端坐主位。他并未着甲,一身玄色劲装,更显猿臂蜂腰,英气逼人。他那柄闻名天下的银亮手戟,随意地斜靠在座椅旁,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冽的光泽。太史慈面容沉静,目光如电,锐利地扫过场中每一个激战的角落,评判着胜负。他偶尔微微颔首,对出色的身手表示认可;偶尔眉头微蹙,对华而不实的招数流露出些许不屑。
“林奇”唱名的军吏话音未落,林奇便闪身上场。原来她听闻了此事,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傲气再次被点燃,她向老鸨告假一日,借口回乡探亲。她知道,这是近距离观察刘备集团虚实,接触其核心将领实力的大好机会!
高台上的糜芳正陪着大哥糜竺观看比赛,忽见这“少年”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看,差点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这、这不是自己从淮南捡回来那个“宝贝”教头“林奇”吗?他怎么跑这来了?还敢挑战太史慈?糜芳心里顿时七上八下,既怕这“宝贝”被打坏,又隐隐期待他能再显身手,让自己长长脸。
太史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挑战者,见其虽衣着朴素,但站姿如松,眼神锐利,隐有锋芒,心知并非庸手,便抱拳道:“这位兄弟请了,拳脚无眼,小心了。”
吕玲绮也不多言,抱拳回礼,随即摆开架势。她知太史慈是劲敌,一出手便全力以赴,用的是吕布亲传的改良版军中路数,简洁凌厉,攻势迅猛。
两人瞬间斗在一处。吕玲绮身形灵巧,招式刁钻,力量虽稍逊,但胜在速度快、变招巧。太史慈则大开大阖,枪法沉猛,经验老到。一时间竟斗了个旗鼓相当,台下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太史慈,越打越是心惊。他与对手近身缠斗,敏锐地察觉到一些异常:对方发力方式偏于阴柔,某些闪转腾挪的身法更似女子,加之近身时偶尔传来的极淡的、与这“少年”风尘仆仆形象不符的细微气息……他心中疑窦渐生。
又斗了十余合,吕玲绮一记迅猛的贴身短打切来,太史慈格挡的同时,刻意欺近,目光如电般扫过对方脖颈处无喉结、耳垂有细小的耳洞痕迹,再结合其身形体态,心中顿时了然。
他忽然虚晃一招,跳出战圈,拱手沉声道:“且住!”
吕玲绮正打得兴起,闻言一怔,收势凝立,气息微喘,不解地看向太史慈。
太史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朗声道:“这位……姑娘。好俊的功夫。慈佩服。然男女有别,这般贴身肉搏恐于礼不合,就此作罢如何?”
“姑娘?!”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吕玲绮身上,仔细打量之下,果然发现诸多破绽!那被太史慈点破后瞬间泛红、更显女儿情态的脸颊,那虽被掩饰却终究与男子不同的身体轮廓……
吕玲绮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什……什么?!姑娘?!女……女的?!”最高声的惊呼来自高台上的糜芳。他猛地站起来,手指颤抖地指着台下的吕玲绮,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想起自己当初如何搂着人家肩膀称兄道弟,如何把她塞进丽春院当护院教头……天哪!吕布的女儿!在丽春院!我完了!我死定了!吕布知道了会把我撕成碎片!大哥知道了会打断我的腿!糜芳瞬间冷汗湿透重衣,腿肚子直发软,几乎要瘫坐下去。
就在这时,他想起了糜兰曾经说过需要组建医疗兵,一个大胆的想法顿时成型起来。
糜芳立刻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在众人还在议论纷纷、吕玲绮不知所措之际,快步走下高台,来到场中,先是对太史慈拱拱手,然后转向吕玲绮,脸上堆起尽可能和蔼的笑容,大声道:“哎呀呀!真是……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姑娘好武艺!佩服佩服!此前种种,皆是在下有眼无珠,多有得罪,万望海涵!”
他话锋一转,声音更加洪亮:“然姑娘既有此报效之心,又有如此本领,屈就于……呃……寻常职位确是埋没了!我糜芳,代表徐州牧刘使君,诚挚邀请姑娘,负责为我军筹建一支专门的医疗救护队伍,一应人员、资金、物资,由我糜家一力承担支持!此乃造福全军、功德无量之大善事!还请姑娘万勿推辞!”
他又赶紧凑近一步,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急急补充道:“吕小姐!之前冒犯,糜某罪该万死!此举权当赔罪!令尊处,我即刻派人快马送信说明情况并致歉,绝无恶意!还请小姐给在下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吕玲绮原本羞愤欲绝,几乎想立刻冲出去,远走高飞。但糜芳这番话,尤其是“医疗救护”、“造福全军”这几个字,让她愣住了。
无数念头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吕玲绮紧抿着嘴唇,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又慢慢恢复。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那双英气逼人的凤眼再次变得锐利而坚定。
她抬起下巴,尽管身形在众人注视下显得单薄,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傲然之气。她没有看周围的人群,而是直视着糜芳,声音清晰而冷静,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此言当真?一应人员物资,由我调配?”
糜芳见她没有立刻发作,反而接话,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当真!千真万确!糜某虽不才,这点信誉还是有的!在场诸位都可作证!刘使君仁德布于四海,对此等利军利民之举,必定鼎力支持!”他还不忘把刘备抬出来增加可信度。
吕玲绮这才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她甚至没有再看太史慈一眼,转身便向校场外走去,步伐依旧沉稳,仿佛刚才那场足以让寻常女子崩溃的风波从未发生过一般。
全场静默片刻,随即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此时,场边负责唱名的军吏激动地高声报数“第一百个!”
只见场中,一名身材魁梧、使一对沉重铁鞭的关西大汉太史慈,被一名身形灵动如猿猴的青州游侠以巧妙的步伐和刁钻的短刀逼得连连后退,空有一身蛮力却无从施展。终于,那游侠抓住一个破绽,身影如鬼魅般切入,手中短刀并未伤人,只是刀光一闪,精准无比地削断了那大汉头盔上的红缨!
红缨飘落,胜负已分!
“好!”场边爆发出震天的喝彩!
太史慈嘴角也难得地勾起一丝赞许的笑意,微微点头。那游侠收刀,向太史慈和四方看台抱拳行礼,虽气喘吁吁,却难掩兴奋与傲然。
与此同时,在城东临时辟出的巨大“文试”场地内,气氛则截然不同。数百张桌案整齐排列,来自各地的文士儒生正襟危坐,或凝眉苦思,或奋笔疾书。空气里弥漫着墨香和一种无形的压力。高台上,张昭宽袍大袖,神色肃穆,在几位名士宿儒的陪同下,缓缓巡视。他目光沉静,偶尔在某位考生桌案前驻足片刻,扫视其答卷,脸上无喜无怒,却自有一股令人敬畏的威严。
场边围观的百姓虽不如武试那边喧闹,却也人头攒动,低声议论着哪位才子气度不凡,哪篇文章可能拔得头筹。所有人都知道,这场文武盛会,不仅决定着个人的前程,更在无形中,将徐州牧刘备的声望,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峰。招贤台的旗帜猎猎作响,仿佛在向整个天下宣告:这里,才是英雄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