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糜兰,奉刘玄德与陶恭祖之命,特来拜谒曹兖州,呈上书信!”糜兰朗声回答,神态不卑不亢。
通报进去,许久,才传来一声冷硬的:“带进来!”
中军大帐,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曹操高踞主位,一身玄甲未卸,面色阴沉如水,细长的眼眸开阖间寒光四射,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帐下文武分列两旁,郭嘉、荀攸、夏侯惇、于禁等人肃立,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齐齐钉在走进来的糜兰身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糜兰身后的两名伙计脸色发白,腿肚子微微颤抖。
糜兰深吸一口气,无视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稳步上前,躬身行礼:“徐州糜兰,拜见曹兖州。”双手将刘备的书信高高捧起。
曹操并未示意左右接信,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糜兰,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糜兰?糜子仲之弟?哼,刘玄德不敢亲来,陶恭祖缩头不出,却派你一黄口小儿前来送死?”声音不高,却带着刺骨的嘲讽和血腥气。
帐内响起几声压抑的冷笑。
糜兰神色不变,腰杆挺得更直,声音清晰而平稳:“回禀明公,非是玄德公与陶使君不敢来,实乃不忍见徐州生灵再遭涂炭。玄德公书信在此,字字肺腑,恳请明公暂息雷霆之怒。张闿杀人之事,陶使君深表痛心,然实非其所愿,更非其所指使。明公英明神武,世所共仰,若因奸贼挑拨,迁怒于无辜徐州百万生民,岂非令亲者痛、仇者快?更恐寒了天下义士之心!兖州乃明公根基,若久顿兵于外,恐……”他适时收住话头,点到即止。
“放肆!”一旁的夏侯惇勃然大怒,按剑上前一步,“乳臭未干,安敢在此饶舌!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剁了你祭旗!”
凌厉的杀气扑面而来!糜兰身后的伙计吓得几乎瘫软。糜兰却只是微微侧目看了夏侯惇一眼,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兵器,随即目光重新投向主位上的曹操,那份镇定,让帐中几个谋士眼中都掠过一丝异色。
曹操挥了挥手,制止了夏侯惇。他盯着糜兰,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透,半晌,才冷冷道:“信,呈上来。”
亲兵接过书信,呈给曹操。曹操展开,目光飞快扫过。刘备的信写得情理兼备,既表达了对其父遇害的同情与愤慨,又严正指出陶谦的无辜与曹操迁怒屠戮的不义,最后恳请他退兵,还徐州安宁。曹操看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随手将信丢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
“哼,刘玄德倒是会做好人。”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几句话,就想让本州退兵?血仇未报,此恨难消!糜兰,念你年幼无知,滚回去告诉刘备和陶谦,要么交出张闿并自缚请罪,要么……就等着给徐州城陪葬吧!”
逐客令已下,杀机弥漫。糜兰知道,此刻再多言一句,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他不再争辩,躬身一礼:“明公之言,兰必带到。”说罢,带着两个惊魂未定的伙计,在无数道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转身,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出了杀气腾腾的中军大帐。
“主公,刘备远来救援,先礼后兵,主公当用好言答之,以慢备心;然后进兵攻城,城可破也。”郭嘉劝谏道。
“嗯,郭嘉说的有理,把他们都扣留在营内,等待回信。”曹操吩咐道。
帐外的阳光有些刺眼。糜兰看似平静地走向营门,后背却已沁出一层冷汗。他知道,说服曹操退兵,单靠一封信和一番话,绝无可能。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开始。他需要时间。
“曹公有令,请刘备使者在营中休息片刻,以候回信”曹操亲兵传话道。
“公子,我们……”随从声音发颤。
“不急,”糜兰低声道,目光锐利地扫过营中那些操着熟悉徐州口音、正在搬运辎重或修补器械的士兵,“曹操不放我们走,我们就‘走不了’。去找军需官,就说曹公令我等暂居营内,但连日奔波,马匹劳顿,顺便采买些草料。”他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带着点无奈和讨好意味的笑容,“多使些钱,就说……体恤同乡。”
接下来的三天,糜兰三人仿佛真的被“困”在了曹营边缘一处简陋的帐篷里。糜兰利用通济行商人的身份和糜家在徐州庞大的影响力,以及手中那仿佛无穷无尽的金银,开始了隐秘而高效的运作。
他以“体恤同乡”、“慰劳辛苦”为名,让随从拿着通济行的票据和沉甸甸的铜钱,专找那些操着徐州各郡口音的底层士兵、伙夫、马夫攀谈。起初是送些肉食、酒水,后来是帮他们往家里捎带口信和“安家钱”。糜兰更是亲自出面,与几个看起来机灵且思乡情切的徐州籍什长、伍长“偶遇”、“闲聊”。
“这位兄弟是下邳人?巧了,通济行在下邳西市新开了粮铺,听说前阵子曹公大军过境时,东城王老伯家的房子……唉,所幸家里人都躲进山里了。王老伯托我打听他儿子王小二,好像在辎重营?不知兄弟可认识?”糜兰的语气充满关切。
“王小二?认识认识!就在我们队里!他爹娘没事?太好了!”那士兵又惊又喜,眼眶都红了。
“是啊,老人家没事,就是挂念儿子。这点钱,还有这封家书,劳烦兄弟务必转交,就说是通济行糜家商队帮忙捎来的。”糜兰塞过去一包钱和信,又压低了声音,“营里……现在怎么样?咱们徐州老乡,都还好吧?”
他巧妙地避开敏感军情,只谈家乡事、亲友情,辅以实实在在的金钱和传递家书的承诺,迅速拉近了距离。三天时间,糜兰用金钱开路,以乡情为纽带,在曹操庞大的军队底层,尤其是在辎重、后勤、甚至部分非核心战兵序列中,悄然布下了十几个点。这些点,有的是思乡的士兵,有的是贪财的伍长,有的是对曹操屠戮家乡心怀怨恨的子弟。他们被承诺:提供营中异常动向,其家人将得到糜家的庇护和资助;若能传递关键信息,更有重赏。糜兰留下了隐秘的联络方式和接头暗语,一个简陋却扎根于曹营内部、主要覆盖基层士兵和后勤环节的情报网络雏形,在曹操的眼皮底下悄然织就。
第三天傍晚,糜兰正准备以“马匹已恢复”为由申请离开,营中气氛陡然剧变!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冲中军!马上骑士浑身浴血,几乎是滚鞍落马,嘶声力竭地哭喊:“主公!兖州急报!濮阳……濮阳丢了!吕布!是吕布那三姓家奴!他勾结陈宫、张邈,趁我大军在外,袭取了兖州!濮阳危矣!”
如同晴天霹雳,炸响在曹操大营上空!
中军帐内,曹操猛地站起,案几被他掀翻在地!他脸色瞬间由阴沉转为铁青,继而涨红,最后化为一片骇人的惨白,细长的眼睛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惊骇而暴突出来!
“吕布!匹夫安敢——!!!”一声野兽般的咆哮从帐中传出,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整个大营瞬间陷入死寂,随即是压抑的骚动和恐慌蔓延。后方根基被掏,这是灭顶之灾!
糜兰站在自己简陋的帐篷外,清晰地听到了那声咆哮和营中骤然绷紧的气氛。他心中了然,自己布下的情报点还未发挥作用,但历史的车轮已轰然转向。他立刻对随从低喝:“快!收拾东西!立刻去申请离营,就说家中急事!”
中军帐内,曹操如同困兽般来回踱步,额头青筋暴跳。兖州是他的根本!失兖州,则如无根之萍!什么父仇,什么徐州,在此刻都变得无足轻重!
“主公!”郭嘉急声道,“吕布骁勇,陈宫多谋,张邈在兖州素有根基,幸得荀彧、程昱留守保全三城,然而此刻兖州人心惶惶,若不及早回师,恐根基尽丧啊!”
荀攸也沉声道:“当务之急,是立刻回军兖州,平定内乱!徐州……已成鸡肋,陶谦、刘备经此一役,短期难有作为。可暂缓图之!”
曹操猛地停下脚步,胸口剧烈起伏,眼中血丝密布。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目光扫过案上那份被丢弃的刘备书信,又想起糜兰那张年轻平静的脸,一股被算计的狂怒和深深的忌惮涌上心头。他猛地拔出腰间倚天剑,狠狠一剑劈在帅案一角!
“咔嚓!”坚硬的木案被削去一角!
“退兵!”曹操的声音如同从九幽地狱传来,“即刻拔营!回师兖州!诛杀吕布!”
“那……那糜兰?”夏侯惇问道。
曹操眼中杀机一闪,但瞬间被更深的忧虑压下。后方起火,他不能再节外生枝,更隐隐觉得那个糜家小子在营中到处走动透着诡异。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让他滚!连同刘备那封废话,一起带回去!”
徐州之围,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