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几何体悬浮于灰色幕布之前，冰冷，纯粹，如同宇宙法则本身睁开的无情之眼。它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如同不断收紧的巨手，扼住了战场上每一个意识的咽喉。棱娲的秩序场在它出现的瞬间，便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边缘区域加速崩解，顾心的投影剧烈闪烁，几乎要维持不住形态。
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技巧与抵抗都显得苍白无力。联盟防线残存的舰船，其武器系统在那白光的“注视”下，纷纷过载、沉寂，连最后徒劳的攻击都无法发出。绝望，如同冰冷的宇宙真空，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秩序场……即将崩溃……”顾心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传递着最后的讯息，“能量储备……低于10%……”
夜枭舰长闭上了眼睛，手指死死抠进控制台的边缘。雷烈胸膛剧烈起伏，那双历经无数战火的眼睛，此刻也映满了那令人绝望的白光，以及……一丝不甘到了极点的火焰。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浪客和无数勇士的牺牲，火种计划的孤注一掷，难道最终都要湮灭在这片代表“终结”的白光之下？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绝对力量碾碎的边缘，一个身影猛地向前一步，站到了顾心那濒临消散的投影之前。
是顾临。
他没有看那令人心智崩溃的白光几何体，而是转过身，面向主屏幕上那些残存的、代表着不同文明的舰船光影，面向“潜影号”舰桥内每一个面露绝望的脸庞，面向连接着棱娲网络中无数颤抖意识节点的通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响彻在每一个尚能接收信息的频道中：
“我们……还有最后一件武器。”
所有人都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死灰复燃的微光。
“不是能量，不是物质，不是科技。”顾临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身后女儿那虚幻而痛苦的脸上，落在雷烈那紧握的双拳上，落在赵启那高速闪烁、试图计算最后方案的棱柱投影上。“是我们的‘心’。”
“心？” 有人下意识地重复，带着不解。
“是希望！是勇气！是爱！是牺牲！是所有生命在面对绝境时，那份不甘沉沦、不愿放弃的意志！”顾临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仿佛与某种更深层力量共鸣的震颤，“浪客他们为什么甘愿赴死？雷将军他们为什么在绝境中坚守至今？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明知不敌，却依旧没有后退？”
他的话语，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无数绝望的心灵中激起了一圈圈涟漪。
“因为我们的‘心’还未死！我们的文明，不仅仅是由数据和物质构成的！我们的历史，我们的情感，我们彼此之间的羁绊，我们对未来的渴望——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才是我们文明真正的核心！”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即将被毁灭的星域，拥抱其中所有残存的意识。
“它们（指向白光几何体）可以格式化物质，抹除信息，但它们能格式化‘希望’吗？能抹除‘爱’吗？能吞噬‘牺牲的意志’吗？！”
“我不相信！”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近乎信仰的坚定。
“顾心！”他转向女儿，“收起秩序场！不要再试图对抗它的规则！用你全部的力量，引导我们！引导这里所有还活着的人，所有还不甘心的意识——引导我们的‘心能力量’！”
顾心猛地抬起头，看向父亲。在那双熟悉的、此刻却燃烧着前所未有光芒的眼睛里，她看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不是对抗，不是防御，而是……共鸣！将无数渺小个体的心灵力量，汇聚成一股足以撼动规则的洪流！
没有犹豫，几乎在顾临话音落下的瞬间，顾心强行切断了维持秩序场的能量输出。那层苦苦支撑的半透明场域如同泡沫般碎裂消失。
灰色的边界与那冰冷的白光，失去了最后的阻碍，如同海啸般向着残存的防线汹涌而来！
但也就在这一刻，顾心将棱娲网络全部的剩余力量，连同她自身作为“棱娲母体”的核心特质，转化为一个无比庞大的、纯粹的“共鸣器”。她没有试图去定义规则，没有试图去对抗毁灭，她只是……放开了自己，将她感受到的——父亲的信念，雷烈的不屈，赵启的执着，夜枭的坚守，以及战场上每一个残存意识深处那一点尚未熄灭的火焰——全部接纳，全部连接，全部放大！
“想着你们最珍视的人！”
“想着你们誓死守护的信念！”
“想着我们文明曾经拥有的美好，和未来可能创造的辉煌！”
顾临的声音如同引导的灯塔，在每一个意识的“耳边”响起。
雷烈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战争的硝烟，而是地球时代，夕阳下那片宁静的金色麦田，是牺牲部下们最后望向他的、信任的眼神。
夜枭握紧了拳头，他想起了浪客最后那洒脱的笑容，想起了联盟旗帜上代表自由的星辰。
赵启的棱柱投影稳定下来，不再计算胜率，而是回溯着人类从懵懂到探索星空的求知之路，那是对理解宇宙、超越自身的纯粹渴望。
无数联盟战士，不同形态的生命，他们想起了家园的歌声，亲人的拥抱，同伴的誓言，抑或是单纯对“存在”本身的热爱……
这些情感，这些记忆，这些看似虚无缥缈的“心能”，在这一刻，被顾心的网络捕捉、提纯、汇聚！
没有耀眼的光芒，没有震耳欲聋的声响。一股无形的、却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开始在战场中央凝聚。它并非能量冲击，而是一种……存在性的宣告，一种生命意志对绝对虚无的集体呐喊！
那汹涌而来的灰色边界，在触及这股无形洪流的边缘时，第一次……停滞了！
并非被阻挡，而是仿佛遇到了某种它无法理解、无法格式化的“东西”。那冰冷的白光几何体，其稳定的结构首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表面流转的符文变得混乱、扭曲！它那代表绝对规则的“注视”，似乎被这由无数渺小意志汇聚而成的、充满了“不理性”、“不确定”、“混沌”特质的洪流所干扰，甚至……所“灼伤”！
“就是现在！”顾临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澎湃，他自身仿佛也化为了这洪流的一部分，他的意识前所未有地清晰和扩张，“顾心！引导它！指向它！”
顾心睁开了双眼，她的眼中不再有痛苦和疲惫，只有一片平静而浩瀚的星海。她抬起手（意识层面的动作），指向那剧烈波动的白光几何体。
汇聚了残存联军所有信念与情感的“心能洪流”，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星河，无声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气势，轰然撞向了那代表“肃正协议”终端的白光！
没有爆炸。
没有闪光。
只有一种更深层次的、规则层面的剧烈震荡。
白光几何体在那纯粹“心能”的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晶，表面开始出现无数细密的裂纹，其内部稳定的逻辑结构正在被这充满“人性”、“兽性”、“神性”混杂的不可计算之力强行瓦解！
它发出的不再是威严，而是一种……仿佛系统报错般的、尖锐到超越听觉范畴的悲鸣！
灰色的边界开始剧烈抖动，随后如同退潮般，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后收缩！那冰冷的白光几何体在持续不断的“心能”冲击下，最终无法维持形态，轰然崩解成无数四散飞逸的、失去活性的光屑，随即被它自己引发的空间紊乱所吞噬！
“界壳”的推进……停止了。
不，不仅仅是停止。在那心能洪流冲击的核心区域，那片被灰色吞噬的绝对虚无中，竟然短暂地、奇迹般地，重新浮现出了点点星光！虽然微弱，虽然转瞬即逝，但那意味着，“存在”被强行从“无”中重新定义了回来！
战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怔怔地看着主屏幕上那退去的灰色，看着那崩解的白光，看着那片短暂重现的、熟悉的星空。
他们……做到了？
用一种他们自己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用一种超越了科技与武力的力量，他们……击退了“界壳”？
“潜影号”舰桥内，顾临虚脱般后退一步，靠在舱壁上，大口喘息着，脸上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疲惫与震撼的神情。
顾心的投影缓缓转过身，看向父亲，眼中充满了复杂的光芒。她感受到了，在最后时刻，父亲不仅仅是引导者，他本身就是那心能洪流中最稳定、最核心的“锚点”和“放大器”。
雷烈缓缓松开了紧握的拳头，看着舷窗外那片重归（暂时）平静的星空，沉默良久，才低声吐出一句：
“……他娘的……这算什么打法……”
但这看似荒谬的打法，却在这绝境之中，劈开了一丝微弱的曙光。
心能共振，意识的力量，或许……这才是生命面对宇宙终极规则时，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底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