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梦瞪向青梧,眼底还带着未散的薄怒与慌乱,可男人却像是没看见般,手臂再次环住她的腰,将人往怀里带了带,才垂首凑近她耳畔,声音裹着几分微闷的质感,缓缓落下。
“下个月秋猎,虞国五公主也会来。陛下的意思,是想让她与文家结亲。”
话落,绮梦瞬间忘了挣扎。
她顾不上青梧环在腰间的手臂,也顾不上颈间还发烫的红痕,大脑飞速运转,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文家军能在大凉屹立不倒,历经两代帝王未被打散重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与文家世代交好的察哈尔部落。
察哈尔部落生在漠北草原,男女皆骁勇善战,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勇士,部落骑兵更是以一当十,多年来一直是文家最忠实的盟友。
可这察哈尔部落,与虞国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之仇。
百年前虞国突袭漠北,屠了部落半族,连老首领都死在虞国士兵刀下,这份仇怨,早已刻进了部落每个人的骨血里,是不死不休的死敌。
帝戎竟想把虞国公主许给文家?
绮梦心底冷笑一声。
这分明是在挑拨离间!
可转念一想,绮梦又皱紧了眉。
青梧既然能说出这些,必然还知道更多。
他绝不会只单单告知她这个消息,背后定然还藏着要与她交易的条件,或是想让她做出的妥协。
她垂眸,指尖缓缓抚过凤袍的盘扣,一颗、两颗,动作缓慢却坚定,将方才被解开的衣襟重新扣好,遮住了颈间与锁骨处的红痕,也像是在重新筑起一道防线。
扣完最后一颗盘扣时,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轻轻推开青梧环在腰间的手臂,缓缓站起身,与他拉开了一步距离。
月光透过竹帘缝隙落在她身上,将她的身影衬得格外挺拔,眼底的慌乱与方才那丝隐秘的快意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一片冷静的疏离。
“多谢王爷告知。”
话落,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亭内,青梧依旧坐在铺着云纹软垫的石凳上,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缓缓收回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亭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紧接着,桃霜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
“主子,皇后娘娘已平安回到凤仪宫,晚翠姑娘一路都陪着,没有异样。”
青梧指尖的动作顿了顿,随意应了声:“嗯。”
语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回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沉默片刻,他又缓缓开口,声音里没了之前的慵懒,多了几分冰冷的威慑。
“方才在亭外,你看见什么了?”
这话像一道惊雷,让亭外的桃霜浑身一颤,“嘭” 的一声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青砖,连大气都不敢喘。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浅绿色宫装,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面上,晕开小小的湿痕。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方才那一眼,竟被主子察觉了。
亭内陷入死寂,只有晚风拂过芭蕉叶的 “沙沙” 声,每一秒都像在煎熬。
桃霜的心脏狂跳不止,指尖死死攥着裙摆,脑子里飞速思索着该如何回答,却只觉得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寂静了几秒,青梧淡淡的声音再次传来,没有怒意,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压迫感。
“把嘴管好,今日亭里发生的事,半个字都不许往外说。要是被我发现了不该有的声音,你懂的。”
“懂!奴才…… 奴才懂!”
桃霜连忙磕头应是,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奴才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往后绝不会多嘴半个字,请主子放心!”
她磕得额头生疼,却不敢有丝毫停顿,只盼着能让主子相信自己的忠心。
“起来吧。”
青梧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回西偏殿去,往后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不用我再教你。”
“是!谢主子开恩!”
桃霜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强撑着发软的双腿,小心翼翼地后退几步,才转身朝着西偏殿的方向走去。
她的脚步又轻又快,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直到走出很远,还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在不断渗出。
亭内,青梧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另一边,凤仪宫的寝殿内,文绮梦躺在铺着云锦软垫的床榻上,身上盖着轻薄的蚕丝被,却毫无睡意。
她睁着眼睛,望着帐顶绣着的鸾凤和鸣纹样,心头的疑云像团解不开的乱麻,越缠越紧。
陛下此举,显然是要与文家彻底决裂,可他为何要如此急切?
文家在朝中一直保持静默,可从没有公然支持摄政王一派,甚至在帝戎提拔新朝臣、试图平衡朝堂势力时,文家也从未出面阻止,他为何还要迫不及待地动手?
总不能……
真的是为了雪贵妃那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想要废掉她这个皇后,给薛千芸让位吧?
绮梦越想,越觉得荒谬,可排除了所有政治制衡的可能后,这个看似最荒唐的原因,竟成了可能性最大的答案。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角,眼底泛起一丝冷意。
若真是如此,那帝戎便是昏聩到了极点,拿江山社稷当儿戏,拿文家的忠诚当草芥。
-
同一时刻,凝水殿内却是另一番旖旎景象。
烛火摇曳,映得殿内暖光融融。
雪贵妃薛千芸身上的薄纱裙摆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香肩,双臂如嫩藕般缠在帝戎的脖颈上,声音柔得像浸了蜜。
“陛下,时候不早了,臣妾服侍您歇息吧。”
她说着,指尖轻轻钩住帝戎腰间的玉带,眼神里满是缱绻的依赖。
却不料,帝戎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
“你身子不好,今夜就不折腾了,朕陪着你睡就好。”
雪贵妃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涌上浓浓的感动。
她顺势依偎进帝戎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声音带着几分委屈的哽咽。
“陛下真好…… 都怪臣妾的身子不争气,不能好好服侍陛下,还让陛下为臣妾担心。”
朝中上下,谁都知道陛下连日宿在凝水殿,对雪贵妃宠爱有加,可雪贵妃入宫许久,却至今一无所出。
后宫其他嫔妃早已对此不满,私下里议论纷纷,都觉得雪贵妃占着君恩却无子嗣,实在有负圣宠。
陛下膝下本就子嗣单薄,这本该是朝堂关注的大事,可摄政王一派对此毫不在意,而保皇党又因为文家的沉寂,在朝中说话没有分量,此事才迟迟未被摆上台面。
在外人看来,雪贵妃身体孱弱,承宠多日无所出也属正常,可这背后的真实原因,怕是只有帝戎自己知道。
烛火渐渐变暗,殿内陷入一片静谧。
帝戎躺在床榻上,身边的雪贵妃早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
可他却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绣着祥云纹样的房梁,眼底一片清明,哪里有半分睡意。
他时至今日,依旧无法接受自己突然“废了”的事实。
大婚之夜,他本只是想晾着文绮梦,给文家一个下马威,可却没料到,那夜之后,他竟再也无法行夫妻之事。
后来,他不得不借着宠爱雪贵妃的名义,夜夜宿在凝水殿,用“体恤贵妃身体”的借口,掩饰自己的隐疾。
帝戎不敢赌。
若是被文家发现他的秘密,文家定会以此为要挟,甚至可能联合摄政王,废黜他这个无能的帝王,若是被摄政王一派知晓,他们更是会毫不犹豫地举旗叛乱,夺取皇位。
宠爱雪贵妃,借着她的身体孱弱“无法承宠”,到底只是权宜之计。
秋猎之行,势在必得。
黑暗中,男人眼中闪过一抹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