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厢房的雕花窗棂前,林兮瑶倚着红木案几,望着窗外飘落的桂花,她一边轻抚着腕间的细细的银镯,一边梳理着最近发生的家族变故。
案几上摊开的纸张墨迹未干,她又取出一张,用镇纸压住边角,开始细细罗列林家各房的收支明细。
长远来看,林家只要将土豆玉米种好,今后大乾朝的粮仓就不会见底,那么林家的未来就有个保障,最差也能保如今的三代不衰。
就眼前而言,她爹林正德作为隆万全布行的大掌柜,深受东家器重。昨日她隐晦提议用那的二百两剩余银子给父亲开间杂货铺,却被摇头拒绝:隆记待我不薄,且容我再学两年经营之道。
秋风卷着桂香掠过案头,今日已是八月十七。三叔林文德的乡试结果将定林家气运——这位寒窗二十载的秀才若能中举,便是鱼跃龙门。即便此番不第,如今家底已非昔年捉襟见肘,供得起他再战四年春闱。
指尖摩挲着笺上墨痕,思绪转到两个弟弟身上。五岁的林盛泽天资卓绝,那木木的眼里总噙着超越年龄的沉静。记得教他《千字文》时,这小大人竟反客为主,三日倒背如流不说,后来更将九九乘法表推演至开方运算。被他用那种总算遇到对手的眼神灼灼凝视时,林兮瑶竟觉耳根发烫。
四岁的林盛轩却是另番光景。虽不及兄长过目成诵,可那猴儿般蹿上跳下的皮小子,在背完文章许你放纸鸢的诱惑下,半月间也啃下了整本《千字文》。此刻想起他背到天地玄黄时突然提问为何天是玄色不是蔚蓝,倒显出几分格物致知的天赋。
林兮瑶望着砚台中将凝的墨汁,唇角微扬——来年开春,这两个小子若能考入县学蒙童班,林家这株幼苗,才算真正扎下了读书人的根。
那大哥林盛辉呢?
十四岁的林盛辉搓着掌心的老茧,回答她玩笑般的提问时,眼神平静得像秋日的池塘。
种地、当掌柜、做小生意...都行啊。他掰着手指列举,指缝里还沾着午间除草留下的泥痕,祖父让我犁田我就犁田,二叔需要帮手我就去铺子。
那大哥小时候的梦想呢?林兮瑶故意把二字咬得很重。
梦...想?他困惑地眨眨眼,这个从小在田埂与算盘间长大的少年,连咀嚼这个词都显得生疏。直到她解释就是特别想成为的人,他才恍然大悟地了一声。
刚开始描红时,娘总说我儿将来要中状元他忽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我就天天举着《三字经》在院里晃,直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后来娘又说学木匠好,外公的雕花拔步床能卖二十两银子呢。
林兮瑶看着他垂下睫毛数往事:去外公家学艺因舅母反对作罢,跟着父亲种地又被夸庄稼把式,每个转折都轻飘飘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可当提到李猎户射野猪的英姿时,他忽然挺直了脊背,瞳仁里跃动着罕见的亮光:李叔那支箭地穿过野猪眼窝!我连跑了三天他家,就为摸那把牛角弓...
这个会为庙会戏班子彻夜蹲守、能学旦角甩水袖的少年,谈起时像背诵课文,唯有说起山野趣事才鲜活起来。可猎户与戏子——这些让他眼睛发亮的梦想,在这个时代,连说想想都显得荒唐。
葡萄酒...她突然哽住,想起这傻哥哥被她这黄毛丫头指挥着搬酒坛的样子。十四岁的少年肩膀已宽得像门板,在田里能抵半个长工,在父亲眼里却仍是没定性的憨娃。
若是盛泽盛轩真考了功名,那他这个林家的长房长孙,以后该如何自处,还能保持现在的纯真吗?就算他可以,那么他以后的妻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