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不繁把混沌兽轻轻放在泉边,泉水没过它脊背,符文在水面下微微发亮。他盘膝坐下,闭目调息,胸口起伏缓慢,呼吸压得极低。江婉站在几步外,手指掐诀,阵旗一枚接一枚钉入地面,围绕泉眼布成一圈。
铁牛蹲在石头上啃干粮,嚼得咔咔响,眼睛盯着混沌兽:“这玩意儿真能自己好起来?”
云游子蹲在另一边检查阵旗方位,头也不抬:“灵泉养本源,只要不被打扰,七天内能稳住命脉。”
铁牛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肚子:“那我守夜。谁敢靠近,先问问我拳头答不答应。”
江婉没说话,指尖一挑,最后一面阵旗落下,光纹一闪即逝。她走到范不繁身边,低头看他脸色,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去整理药囊。
范不繁忽然开口:“你脸色比昨天还差。”
江婉动作一顿,没抬头:“小事。”
范不繁睁开眼:“心灯用得太频繁,魂力撑不住。”
江婉把药瓶塞进布袋,语气平静:“撑得住。等它伤好了,我就停。”
范不繁盯着她:“别骗我。”
江婉终于抬头,嘴角扯了一下:“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范不繁没接话,重新闭上眼。片刻后,他呼吸节奏变了,不是疗伤的平稳吐纳,而是刻意放缓、拉长,像在试探什么。
江婉皱眉:“你要做什么?”
范不繁没睁眼:“心灯刚才闪了三次,频率不对。”
江婉手指收紧:“那是我控灯时的波动。”
“不是。”范不繁声音很轻,“是魔纹在呼应。”
江婉沉默几秒,低声说:“别碰。赵炎成留下的东西,沾上就是麻烦。”
范不繁没动,呼吸越来越慢,几乎听不见。江婉上前一步想拦,被云游子轻轻拉住胳膊。
“让他试。”云游子声音很低,“现在不查清楚,等通道真开了,我们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江婉甩开他的手,但没再往前。她站在原地,看着范不繁额角渐渐渗出细汗,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膝盖,指节发白。
铁牛也察觉不对,凑过来压低嗓子:“他这是干啥?练功走火了?”
云游子摇头:“他在主动引魔纹共鸣。”
铁牛瞪眼:“疯了吧?那玩意儿沾上能要命!”
没人回答。泉水安静流淌,混沌兽趴在水里一动不动,只有尾巴偶尔轻轻摆一下。范不繁的呼吸彻底停了,整个人像块石头,只有胸口极其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突然,他身体猛地一颤,额头青筋暴起。江婉一步跨到他面前,心灯瞬间悬在掌心,光晕笼罩他全身。
范不繁喉咙里挤出一声闷哼,眼皮剧烈抖动,却没睁开。他右手突然抬起,五指张开,像是要抓什么东西。左手同时按住胸口,指缝间有黑气丝丝缕缕渗出来。
江婉的心灯猛地一晃,光晕剧烈波动。她咬牙稳住灯焰,另一只手迅速结印,三道符文打在范不繁肩头。
范不繁身体一僵,右手缓缓放下,黑气停止外溢。但他眉头拧得更紧,牙关紧咬,嘴角渗出血丝。
铁牛急了:“到底看见啥了?说出来啊!”
云游子按住他肩膀:“不能打断。他在对抗幻象,强行唤醒只会让他神魂受损。”
江婉盯着范不繁的脸,声音绷得很紧:“坚持住。”
范不繁没回应,但左手慢慢松开胸口,改而抓住地面,指甲抠进泥土。他整个人开始轻微发抖,不是因为痛苦,更像是在极力压制什么。
过了很久,久到铁牛都坐不住站起来来回踱步,范不繁才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
他眼神清明,没有混乱,第一句话却是:“赵炎成在彼岸。”
江婉收起心灯,扶他坐直:“具体呢?”
范不繁抹掉嘴角血迹:“他在重建通道,用的是和混沌兽同源的东西。不是血祭,是共鸣。”
云游子皱眉:“同源?意思是……”
“意思是,”范不繁看向江婉,“他需要一个活体媒介。混沌兽不行了,他得找新的。”
江婉脸色瞬间白了。
铁牛没听懂:“啥叫媒介?要人还是要兽?”
范不繁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云游子:“上次你说,赵炎成故意让我们毁鼎,是为了测试通道稳定性。现在看,他是在测试媒介承受力。”
云游子点头:“混沌兽吸收能量后反噬通道,说明活体承载有限度。他需要更强的容器。”
范不繁转回视线,直视江婉:“你的心灯,和魔纹共鸣过不止一次。”
江婉手指蜷了一下,没躲开他的目光:“所以?”
“所以他是冲你来的。”范不繁声音很稳,“心灯护魂,本质是灵力具现。如果他能污染心灯,就能借你的魂力当跳板,重启通道。”
铁牛一拳砸在地上:“放屁!老子第一个剁了他!”
云游子没吭声,只是默默从袖中又掏出三面阵旗,在江婉脚边补了一圈。
江婉轻轻推开范不繁的手,站起身:“我知道了。”
范不繁跟着站起来:“从现在开始,你不能再用心灯。”
江婉摇头:“不用心灯,怎么掩护你们行动?怎么帮混沌兽疗伤?”
“总有办法。”范不繁语气坚决,“铁牛可以扛正面,云游子能布幻阵,我不需要你冒险。”
江婉笑了下:“那你刚才冒险探查魔纹,是为了什么?”
范不繁语塞。
江婉转身走向泉水,蹲下身摸了摸混沌兽的头:“它为救我们差点死掉。我不会让它白挨这一下。”
范不繁走到她身后:“江婉。”
江婉没回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有些事,躲不开。”
范不繁沉默片刻,蹲下来和她并排:“那就一起想办法。不是你一个人扛。”
江婉侧头看他一眼,没说话,但手指悄悄勾住了他的小指。
铁牛挠头:“你们打啥哑谜呢?说清楚啊!”
云游子把他拽开:“让他们待会儿。我去周围加固阵法。”
铁牛被拖走还不甘心:“那接下来咋办?真让江婉当诱饵?”
云游子叹气:“现在的问题不是当不当诱饵,是赵炎成已经盯上她了。我们得抢在他动手前,找到切断联系的办法。”
铁牛瞪眼:“有办法?”
“有。”云游子压低声音,“天剑阁的‘断念诀’,专克魂力寄生。但得去东洲取经。”
铁牛一拍大腿:“那还等啥?赶紧走啊!”
云游子看他一眼:“你忘了?青云宗那批物资还没运出来。赵炎成肯定派人盯着,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铁牛骂了句脏话:“这狗东西,算计来算计去!”
泉水边,江婉轻轻靠在范不繁肩上,声音很轻:“其实我早感觉到了。每次心灯亮起,总有一瞬间不受控制。我以为是消耗过度。”
范不繁握住她的手:“为什么不早说?”
“说了你能怎么办?”江婉笑了笑,“抱着我哭一场,然后自己跑去送死?”
范不繁没笑:“我会带你去找解法。”
江婉闭上眼:“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混沌兽突然动了下,喉咙里发出咕噜声。两人同时低头,看见它尾巴上的符文正和江婉心灯残留的光点轻轻呼应,一闪,一闪,像在传递什么。
范不繁眼神一凛:“它感应到赵炎成的动作了。”
江婉睁开眼:“多远?”
“不远。”范不繁扶她站起来,“他已经开始布置了。”
铁牛和云游子快步走回来。铁牛嚷嚷:“聊完了?聊完就干活!老子背混沌兽,咱们连夜赶路!”
云游子点头:“我同意。此地不宜久留。”
范不繁看向江婉:“还能走吗?”
江婉把心灯收进袖中,活动了下手腕:“走吧。别让赵炎成等太久。”
四人收拾行装,铁牛把混沌兽扛上肩,云游子撤掉外围阵旗。范不繁走在最前,江婉紧随其后。离开山谷时,她回头看了一眼泉水——水面平静,倒映着月光,没有任何异样。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范不繁突然停下,伸手挡住她:“别回头。”
江婉收回视线:“为什么?”
“他在看。”范不繁声音很轻,“通过任何能共鸣的东西。水,光,甚至风。”
江婉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在寂静中回荡。
走出山谷,晨光微露。铁牛喘着粗气调整肩上重量:“下一站去哪儿?”
云游子展开地图:“先去青云宗取物资,然后直奔天剑阁。”
范不繁盯着前方山路:“路上可能会遇到拦截。”
铁牛咧嘴:“来一个捶一个,来两个捶一双!”
江婉忽然开口:“赵炎成不会亲自出手。”
三人同时看她。
江婉神色平静:“他在等。等心灯彻底被污染,等我成为通道的钥匙。”
范不繁握紧拙锋:“那就让他等。”
队伍继续前进。阳光渐渐洒满山路,照在每个人身上。江婉走在中间,左手始终藏在袖中,指尖轻轻摩挲心灯表面。
灯芯深处,一丝极淡的黑气,正悄然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