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被倒掉的“补药”,如同在林薇薇与谢景云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冰冷的鸿沟。信任原本就如履薄冰,此刻更是岌岌可危。她看着他时,总会不自觉地去想,那关切的眼神底下,是否藏着算计?那看似坚实的臂膀,是否会在关键时刻,将她推入深渊?
母亲手札里那句“看他眼神,竟有时觉得陌生”,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随着每一次心跳,带来细密而持久的痛楚与寒意。
起
接下来的两日,长乐宫仿佛被一种凝滞的空气包裹。林薇薇以休养为名,闭门不出,实则是在拼命翻阅母亲留下的所有手札和那本《净源秘录》,试图从中找到关于“护法”的更多线索,或是确认外邪侵染的迹象。
她发现,《净源秘录》中提及护法者,除了需要“龙气鼎盛”,更强调“心神澄澈,意志如铁,与主导净化者心意相通,毫无芥蒂”。后面这个条件,在如今她与谢景云之间,几乎已成奢望。
而关于外邪侵染,手札和秘录都描述得十分隐晦,多提及“性情渐变,多疑善怒”,“行事有违常理”,“于至阳至正之物,或显排斥不适”。
谢景云……他登基后铲除异己,手段凌厉,可谓“行事有违常理”吗?他询问抽取血脉之法,可谓“有违常理”吗?至于“至阳至正之物”……凤印与定魂珠,算不算?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近距离、在不引起他怀疑的情况下,用定魂珠试探他的机会。
机会很快以另一种方式到来。谢景云派人送来一套华贵的贵妃礼服与配套的头面首饰,是为三日后北狄夜宴准备的。送来衣饰的老太监笑着说:“陛下特意吩咐了,这套头面里嵌的东珠,是去年东海进贡的极品,颗颗圆润,光泽非凡,最是养人,盼着娘娘穿戴了,能早日康复。”
东珠?极品?林薇薇心中一动。
承
北狄夜宴的前一晚,风雪暂歇,一轮冷月孤悬天际。谢景云竟再次踏足长乐宫。
他进来时,带进一身外面的寒气,肩头还落着未及拂去的、细碎的雪晶。他似乎饮了些酒,眼尾带着薄红,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甚至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沉郁。
“明日夜宴,都准备好了?”他在窗边的榻上坐下,目光扫过室内,最后落在林薇薇身上。她正拿着那顶嵌满东珠的凤冠,对着烛光端详。
“差不多了。”林薇薇放下凤冠,起身为他斟了杯热茶,“陛下似乎……有心事?”
谢景云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温热与冰凉一触即分。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看着那顶凤冠:“这东珠,可还喜欢?”
“陛下所赐,自是极好的。”林薇薇垂眸,“只是妾近日精神不济,怕压不住这般华贵头饰的珠光宝气。”
谢景云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暖意:“朕的贵妃,岂会压不住?”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带着酒气的呼吸若有若无地拂过她的耳畔,“薇薇,你可知,在这深宫之中,有时候,过于黯淡,反而更引人注目,更……危险。”
他话中有话。林薇薇心头警铃大作,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教诲的是。只是妾以为,光华过盛,亦可能灼伤自身。”
“哦?”谢景云挑眉,灰白色的眸子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深,“那你觉得,是藏拙为好,还是……锋芒毕露更佳?”
他在试探她!林薇薇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试图从那片深不见底的灰暗中分辨出真实的情绪。“妾以为,审时度势,方为上策。该藏时藏,该露时露。只是这‘时’与‘度’,最难把握。”
谢景云凝视着她,许久,才缓缓靠回引枕,语气意味不明:“你总是这般……清醒。”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脸上露出一丝真实的疲惫,“有时候,朕倒希望你能糊涂一些。”
殿内陷入一种微妙的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噼啪作响,映得他侧脸轮廓明明灭灭。
林薇薇看着他闭目养神的侧颜,那个念头再次疯狂滋长——试探他!现在就是机会!他看似放松,实则警惕,但酒后或许……是感知最模糊的时候?
她的手,悄然握住了怀中那颗温凉的定魂珠。
转
心跳如擂鼓。她深吸一口气,状似无意地拿起榻几上的一把玉梳,走向谢景云身后,轻声道:“陛下似乎很疲惫,妾为您松松筋骨可好?”
谢景云没有睁眼,只是几不可察地“嗯”了一声。
林薇薇站在他身后,指尖搭上他的太阳穴,轻轻按揉。她的动作轻柔,带着女子特有的温软。谢景云的身体起初有些僵硬,随后渐渐放松下来。
就是现在!
她借着调整姿势,握着定魂珠的那只手,装作不经意地、极其缓慢地靠近谢景云的后颈——那是人体阳气汇聚、也最易感知外邪之处!
一寸,两寸……她的指尖几乎能感受到他颈间皮肤散发的温热。
定魂珠依旧温凉,没有任何异样反应。
难道……猜错了?
就在她心神微松,准备收回手的瞬间——
谢景云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灰白色的眸子在烛光下锐利如鹰隼,没有丝毫醉意与迷茫,直直地透过她身体的缝隙,看向她那只即将触及他后颈的、握着东西的手!
“你在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却冰冷刺骨,带着一种被冒犯的帝王威压,瞬间将方才那点微妙的平和击得粉碎!
林薇薇浑身血液几乎凝固!她反应极快,手腕一翻,玉梳“啪嗒”一声掉落在榻上,而她握着定魂珠的手则顺势收回袖中,动作行云流水,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不小心掉了梳子。
“妾失手,惊扰陛下了。”她垂下头,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慌乱。
谢景云缓缓坐直身体,转过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脸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带着一种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冷意。
他没有去捡那玉梳,只是看着她,良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是朕……太紧张了。”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日夜宴,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玄色的衣摆拂过门槛,带起一阵冷风。
合
殿门合拢,隔绝了外面世界的风雪,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情。
林薇薇僵立在原地,直到谢景云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宫道尽头,她才缓缓抬起袖子。摊开手心,那颗定魂珠安静地躺着,依旧温凉,毫无变化。
刚才……到底是他真的未被侵染,还是他察觉太快,定魂珠来不及反应?或者,这珠子……本身就不足以探测出那种层次的“侵染”?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经此一事,她与谢景云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已被彻底捅破。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在猜忌与算计的浇灌下,疯狂生长。
明日北狄夜宴,注定不会平静。而谢景云那句“好自为之”,更像是一道冰冷的预言。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凛冽的寒风吹拂她滚烫的脸颊。夜空之中,那轮冷月不知何时已被浓厚的乌云吞没,天地间,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黑暗。
定魂珠在她掌心微微发热,仿佛在不安地悸动。
前路,似乎比这夜色更加漆黑难测。
(第六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