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审讯室的单向玻璃墙后,冰冷的空气仿佛凝固。
凌寒和萧玦并肩而立,沉默地注视着墙另一侧的人。
影面,或者说陆影,被固定在审讯椅上。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神情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唯有干裂的嘴唇在无意识地翕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句低语。
“我不是疯子……我只是被删了名字。”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在每个听到的人心上反复切割。
一名审讯专家摘下耳机,疲惫地摇了摇头:“不行,完全无法沟通。他的精神壁垒太强,或者说,已经彻底崩塌了。”
萧玦的拳头在身侧攥得死紧,目光死死锁在影面裸露的手臂上。
那上面,用刀片深深刻下的“萧玦”二字,新旧交叠,深可见骨。
每一个笔画都是一道扭曲的执念,是他七岁之后全部人生的烙印。
“他毁了自己,只为了毁掉我这个‘原型’。”萧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凌寒的视线却落在了更细微处。
她的感知力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捕捉到了一个被所有人忽略的细节。
影面的右手,小指末端缺失了一节。
那是一个陈旧的伤疤,皮肤因烧伤而呈现出不自然的褶皱。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乔伊从市北疗养院档案里翻出的那份残缺报告——【Y07,边境伏击任务,为保护主体目标,右手被燃烧弹波及,小指三度烧伤,截肢处理。】
数据和现实,在此刻重合。
凌寒缓缓转过身,看向身旁那个被愧疚与震动包裹的男人。
“你知道他最后的愿望是什么吗?”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洞穿人心的力量,“不是复仇,不是杀死你,甚至不是证明他比你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是‘让我死的时候,有人能喊我一声陆影’。”
萧玦猛地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了心脏。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灌满了铅,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是啊,他拥有显赫的家世,无上的荣光,和“萧玦”这个代表着一切的名字。
而那个男孩,连拥有自己名字的权利,都在七岁那年被剥夺了。
他成了他的影子,最后,成了连名字都被删除的鬼。
疗养院特护病房内,气氛同样凝重。
“情况不乐观。”夏暖看着监护仪上平缓得近乎死寂的脑电波图,秀眉紧蹙,“她的大脑皮层被植入了一枚微型信号接收器,虽然影面的主控端已经被我们切断,但这东西还在持续释放低频的压制性脉冲,强行让她维持在‘格式化’状态。不切断这个源头,她的自主意识永远醒不过来。”
“强行手术取出呢?”雷震在一旁焦急地问。
“风险太高,位置太深,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永久性脑损伤。”夏暖否决道,“我们必须找到一种方法,从内部唤醒她的求生欲,让她自己的意识去对抗那道脉冲。”
凌寒沉默地走到病床边,看着那个被称为“小骨”的女孩。
她脸上布满电流灼伤的细小疤痕,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痛苦地纠结在一起,仿佛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从脖颈间取下一枚吊坠。
那是一片由特殊记忆金属打造的羽毛,在灯光下流转着暗金色的光泽,正是“凤凰之羽”。
“老大,你要……”夏暖似乎猜到了什么,脸色微变。
凌寒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将那枚凤凰之羽贴在了女孩的额心。
下一秒,吊坠微光流转,一股无形的能量场以二人为中心扩散开来。
凌寒闭上了双眼,启动了她从生死边缘获得的最危险的能力——共感反噬。
这一次,她不是在读取别人的情绪,而是将自己最深处的记忆,逆向注入对方的意识深处。
那是在硝烟弥漫的战场,是战友为了掩护她而被炮火吞噬的瞬间,是抱着逐渐冰冷的姐妹,却只能无声流泪的彻骨之痛……她将这些最真实的创伤,最深刻的悲恸,凝成一道尖锐的意识洪流,缓缓注入女孩沉睡的脑海。
以伤,唤伤。以痛,止痛。
病房监护仪上,那条死寂的脑波图,骤然爆发出剧烈的起伏!
小骨的意识深处,正经历着一场风暴。
她看见了自己模糊的童年,一个温柔的女人抱着她,叫她“阿芽”。
可画面一转,她就被粗暴地塞进一辆面包车,从此再没见过阳光。
她看见自己在一个冰冷的地下室里,被迫吞下不知名的药片,骨骼被一次次打断再接上。
一个冷硬如铁的女人拿着卡尺,一遍遍测量她的身高、步幅,告诉她:“你的腿还差1.8厘米。”
她看见自己被关在小黑屋里,每天十小时,反复观看一个女人的战斗录像。
耳边只有一个冰冷机械的指令在循环:“你要成为她,你要忘记你。”
直到那个夜晚,她在训练室的镜子里,看到了自己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不是她,是另一个人的轮廓,是无数次手术和矫正堆砌出的完美仿品。
“啊——!”
她终于崩溃,发出了无声的嘶喊。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黑暗吞噬时,一道清冷而陌生的女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了所有幻象。
“阿芽,睁开眼。”
紧接着,另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进来。
那是一个代号“火凤”的凤凰队员,在生命最后一刻,通过战术头盔传回的遗言:“队长……告诉姐妹们,我们不怕死……只怕后来的人,忘了我们为什么而战……”
为什么而战?
为了名字,为了记忆,为了‘我’之所以为‘我’的一切!
黑暗中,一簇微弱的火苗,被重新点燃。
与此同时,乔伊已经带队突袭了影面在城郊的藏身处。
那是一个废弃的印刷厂,推开一扇巨大的镜墙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墙后是一个精密的数据中心。
无数屏幕上,正运行着一套完整的“凌寒行为数据库”,从语音采样、步态三维模型,到极限状态下的心率波动、甚至微表情对应的情感曲线,无一不包。
更骇人的是,另一面墙上,挂着数十张年轻女性的照片,每一张照片的眉心,都用红色的叉号标记着。
“这不是复制,”白影看着这令人作呕的景象,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是一条生产线。”
她们顺着数据库里的线索,找到了当年负责替身训练的退役教官,“刀娘”的住所。
面对紧闭的房门,乔伊没有废话,直接将影面的精神鉴定报告投影在门上:“你说他是失败品?可他的执念,却是你们亲手刻下的。现在,谁来定义成功?”
门内沉默了许久,终于“咔哒”一声打开。
刀娘站在门后,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冷硬如铁。
“当年,我们从人贩子手里买来一百个孩子,”她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刀片在摩擦,“练一个影子,要用掉十个。活下来的,都成了没有自己的鬼。”
医院里,小骨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和迷茫。
当她的视线落在床边电视上,看到新闻里自己那张作为“夜枭”的通缉照时,她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不是夜枭……”她的声音沙哑破碎,“我是阿芽……我想回家……”
凌寒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那只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好,”凌寒的眼神温柔而坚定,“那你以后,就叫‘小芽’。不是编号,不是替身,是你自己选的名字,林小芽。”
林小芽。
女孩咀嚼着这个崭新的名字,浑浊的眼底,终于透出了一丝光。
就在这时,白影的通讯接了进来,语气里压抑着怒火:“老大,我在影面的手机云端备份里,发现了一段加密视频。是刀娘和上线的通话录音。”
视频中,刀娘的声音冰冷依旧:“Y系列一旦失控,立刻启动‘灰烬协议’,清除所有关联证据和‘耗材’。”
“耗材?”乔伊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好啊,那我们就让她亲眼看看,灰烬里,到底能长出什么。”
夜幕再次降临。
女神广场,那位特立独行的光绘师,响应了白影的号召。
数百台便携式高清投影仪被安置在广场周围的制高点,同时启动。
巨大的光影投射在周围的楼宇幕墙上,一场无声的审判,开始了。
画面中,有小骨在病床上苏醒后,说出“我想回家”的脆弱;有影面在审讯室里,喃喃自语“我只是被删了名字”的疯癫;有刀娘那句“清除所有耗材”的冷酷训话。
所有的片段交织、碰撞,最终定格在一幕。
画面里,林小芽坐在桌前,颤抖着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一笔一划,无比郑重地写下了三个字:
【我叫林小芽】
广场上,驻足围观的市民越来越多。
起初是死寂,继而是压抑的抽气声,最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举起了手机,打开了闪光灯。
一盏,十盏,百盏,千盏……
无数光点汇聚成一片璀璨的星海,照亮了女孩写下的名字,也照亮了每个人脸上震撼的表情。
而在城市监控的某个盲区,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车悄然滑入车流,驶离了城区。
车内,低沉的对话声响起。
“Y07失败了,闹得太大了。”
“无妨,一个拙劣的复仇者而已。但他的思路是对的,只是技术太原始。”
“那‘影面工程’……”
“继续。我们还有十三个更完美的备选。”
说话的人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随手丢在座位上。
镜头扫过文件夹封面,一行烫金的标题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幽兰会·第二代人格覆写计划】
风暴平息的表象之下,一张更恐怖的大网,已然张开。
城市的另一端,前沿策略事务所内,白影将一个刚刚剪辑完成的视频,推送至全网。
“林小芽认名仪式”直播全网推送。镜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