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回来!”
那无声的毒誓在齿间碾碎,带着血腥的决绝,却终究被冰冷的窗棂和浓重的夜色吞噬。静思堂死寂如墓,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指尖死死扣着坚硬的木条,留下深深的凹痕,仿佛要将那刻骨的屈辱和疯狂的赌注都楔进这囚笼的骨髓里。
七日之限,如同勒在颈间的绞索,一日紧过一日。
青黛指尖那抹深褐色的、如同凝固血痂的回应标记,成了唯一的浮木,却浸满了未知的凶险。是“海东青”得手的信号?还是他葬身鱼腹的墓志铭?更令人遍体生寒的是——萧烬那双无处不在的眼睛,是否正透过青黛,透过这冰冷的囚笼,冷冷地欣赏着这场由他导演的困兽之斗?
焦灼和恐惧如同附骨之蛆,日夜啃噬。食盒每日送入送出,如同冰冷的钟摆,每一次开启都让心提到嗓子眼,又在看到毫无异常的餐食时重重落下,留下更深的绝望。第五日,第六日…东海卫的消息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半点涟漪。时间在死寂中流逝,每一刻都像钝刀割肉。
第六日黄昏。
残阳如血,透过窗棂缝隙,在冰冷的地板上投下几道狭长、扭曲、如同垂死挣扎的光斑。我蜷在窗下的阴影里,膝上摊着那卷沉重的书册,目光死死钉在“东海卫”三个字上,几乎要将那墨迹烧穿。指尖冰凉,血液仿佛都已凝固。失败了?还是“海东青”早已暴露,连同那份可能存在的“钥匙”一起,落入了萧烬或太子手中?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漫过口鼻,窒息感越来越重。鸩酒的冰冷幻影再次在眼前晃动,萧烬那句“再尝一次”的低语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作响。
就在意识几乎要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吱呀——”
门被轻轻推开。不是送饭的侍女,而是青黛。她手中没有食盒,只端着一个乌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套折叠整齐、光华流转的衣裙。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目光如同濒死的鱼,死死盯住那套衣物。
那并非囚禁期间素净的衣衫,而是——
一袭天水碧色云锦宫装!色泽清雅如雨后初晴的天空,却在暮色残阳的映照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惊心动魄的华光。衣料上用银线掺着极细的孔雀翎羽线,绣着缠枝莲暗纹,行走间必如水波荡漾,莲影浮动。领口、袖缘和裙裾边缘,镶嵌着米粒大小的浑圆东珠,温润的光泽如同凝结的月华。整套衣裙,用料之考究,做工之精绝,远非寻常贵女所能及,更带着一种…宫闱特有的、内敛的威压!
这绝不是静思堂该有的东西!
青黛垂着眼,声音平淡无波,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我死寂的心湖:
“小姐,请更衣。”
“摄政王有令,戌时三刻,携您入宫赴宴。”
入宫?!
赴宴?!
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我猛地抬起头,瞳孔骤然收缩!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所有感官!入宫?去见谁?皇后?太子?还是…皇帝?!萧烬他想干什么?!在七日期限将尽的节骨眼上,在东海卫音讯全无的绝境里,将我带入那座龙潭虎穴?!是宣告我的失败?还是…将我作为一件祭品,亲手奉上?!
“赴…什么宴?” 声音干涩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青黛依旧垂着眼,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奴婢不知。王爷只吩咐,请小姐务必盛装出席。” 她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苍白憔悴、眼下乌青浓重的脸,补充道,“王爷还说…‘莫要失了卫国公府的体面,也莫要…辜负了本王一番心意’。”
“心意”二字,被她说得毫无波澜,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心脏!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我明白了!这是最后的通牒!是最后的“体面”!他要在七日期满之前,在皇宫那金碧辉煌的牢笼里,在仇敌环伺的注视下,亲手将我推入深渊!用我的狼狈和失败,去印证他掌控一切的力量!那套华服,不过是裹在断头台上的锦缎!
愤怒、恐惧、被玩弄的极致屈辱,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冲撞沸腾!我猛地从地上站起,因为虚弱和愤怒而眼前发黑,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站稳。目光死死瞪着那套华光流转、却象征着催命符的天水碧宫装,胸口剧烈起伏,几乎要呕出血来!
“我若…不去呢?” 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
青黛缓缓抬起头,第一次,那双沉静无波的眼眸,清晰地看向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古井寒潭般的冰冷。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但那无形的压力,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人窒息。
沉默,便是最冷酷的答案。
不去?静思堂便是葬身之地。鸩酒的滋味,立刻就能尝到。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退路已绝。挣扎已尽。这具残躯,这条从地狱爬回来的命,终究还是…要被他亲手送回去!
一股混杂着彻底绝望和玉石俱焚的疯狂,猛地窜上头顶!好!你要我去!我便去!你要看戏!我便演给你看!演一场…最华丽的葬礼!
“更衣!” 我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所有的惊惶、恐惧、不甘,都被强行压入冰层之下,只剩下一种近乎妖异的、燃烧着灰烬余火的平静。声音冰冷,如同淬火的刀锋。
青黛微微颔首,上前一步。她的动作依旧利落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如同在为一件即将送入熔炉的祭品做最后的装点。
冰冷的手指触碰到肌肤,带来一阵战栗。一层层繁复的宫装被穿上身。天水碧的云锦包裹着单薄的身体,银线暗绣的缠枝莲在昏黄的烛光下若隐若现,东珠的温润光泽映衬着苍白如纸的脸颊。铜镜中映出的身影,清丽依旧,甚至因为这份刻意的盛装而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之美,但那双眼睛,却如同冰封的深渊,倒映不出任何光亮,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和深处疯狂跳动的、毁灭的火焰。
盛装之下,是走向断头台的囚徒。
戌时初刻。
静思堂沉重的门扉被彻底推开。
门外,不再是幽静的庭院,而是两列身着玄铁重甲、腰佩长刀、气息沉凝如山的摄政王府亲卫!他们如同冰冷的雕像,分立两侧,沉重的甲胄在廊下昏黄的灯笼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几乎冻结了空气。
而在亲卫拱卫的中央,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蛰伏于夜色中的凶兽,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萧烬。
他换了一身更为正式的玄色绣金螭纹亲王蟒袍,玉带束腰,身姿挺拔如孤峰绝仞。深邃的五官在摇曳的灯火下半明半暗,更显轮廓冷硬如刀削斧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如同寒潭古井,此刻正沉沉地、毫无波澜地投射过来,落在我这身盛装华服、却难掩憔悴狼狈的身影上。
目光相接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带着绝对掌控意味的威压,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下!比在静思堂对峙时更胜百倍!仿佛空气都被抽空,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我挺直了背脊,指甲更深地掐入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维持住那摇摇欲坠的、冰封般的平静,迎向他的目光。
没有言语。
他深邃的眸光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掠过那浓重的乌青,掠过眼底那片死寂的灰烬,最终落在那双强行点燃了毁灭火焰的眼眸深处。那眼神里,没有戏谑,没有嘲讽,只有一片沉静的、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冰冷。他似乎在评估一件即将投入战场的兵器最后的成色。
随即,他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一个细微的动作,却带着千钧之重的裁决意味。
他不再看我,径直转身,玄色的蟒袍下摆在冰冷的石阶上划过一道冷硬的弧线。
“走。”
一个单音字,低沉,冰冷,不容置疑。
两列玄甲亲卫如同得到指令的精密机器,瞬间动作,无声地分开一条通道。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响起,如同沉闷的战鼓,敲击在死寂的庭院里。
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抬步,迈出了静思堂那道囚禁了我六日的门槛。
天水碧的宫装裙裾拂过冰冷的石阶,云锦的华光在廊下昏暗的灯笼光里流转,却驱不散周身彻骨的寒意。左右是沉默如山的玄甲亲卫,如同两堵移动的钢铁城墙,将我“护卫”在中间,断绝了任何逃离的可能。前方,是萧烬那高大挺拔、散发着无尽寒意的玄色背影。
他步履沉稳,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心跳的节点上。我跟随着,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之上,脚下是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