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邙野人?续命之法?”姬延眼中寒光一闪。玉册之事,秘不外宣,此人此时出现,是巧合,还是……冲着玉册而来?抑或是另有所图?
苏厉与程邈也瞬间警惕起来。玉册带来的震撼尚未平复,这突如其来的“野人”让局势更加扑朔迷离。
“陛下,此人大有问题!”苏厉低声道,“北邙山乃前朝贵族墓葬聚集之地,多奇人异士,亦多招摇撞骗之徒。其言‘续命’,正暗合玉册警示,绝非偶然!”
姬延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既然来了,便是客。朕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敢在朕的宫门前,妄谈‘续命’!传他进来!但,搜身检查,不得携带任何兵刃、药物。另,命殿前卫士暗中戒备。”
他决定见一见这人。无论是真是假,是人是鬼,放在明处,总比藏在暗处更容易对付。这或许又是一次将计就计、化被动为主动的机会。
不多时,一名身着粗布麻衣、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的老者,在内侍引领下步入偏殿。他步履从容,眼神清澈,并无寻常方士的谄媚或诡秘之气,反而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平静。他目光扫过殿内,在姬延身上略作停留,微微颔首,算是行礼,并未跪拜。
“山野之人,参见陛下。”老者声音平和,略带沙哑。
“老先生免礼。”姬延打量着他,语气平淡,“听闻老先生有‘续命之法’欲献于朕?不知此法,是续一人之命,还是续一国之运?”
开门见山,直指核心!姬延不想与他绕圈子。
老者微微一笑,对姬延的尖锐并不意外:“陛下快人快语。人命有尽时,国运无绝期。然,国运系于天命,亦系于人道。老朽所言续命,非是寻仙问药,而是……固本培元,延绵气数。”
“哦?”姬延眼神微动,“如何固本?如何培元?”
“陛下可知,为何历代王朝,兴衰有时,难逃周期?”老者不答反问,目光深邃,“非是天命不眷,实乃根基浮动。土地兼并,豪强坐大,百姓流离,则民心散,民心散,则国本摇。纵有雄主一时压制,然积弊日久,终有爆发之时。此乃人祸,非是天灾。”
这番话,竟与姬延推行均田、抑制豪强的思路不谋而合!姬延心中警惕更甚,此人绝非普通方士!
“老先生所言,似是治国之道,而非续命之术。”姬延不动声色。
“治国即是续命!”老者断然道,“陛下扫平暴秦,封禅定鼎,已得天命。然,天命无常,唯德者居之。德在何处?便在民心!陛下若欲周火长燃,非是靠虚无缥缈之气运,而是要靠实实在在的‘德政’,将根基深深扎入这九州兆民之心田!此乃最根本的‘续命之法’!”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程邈手中尚未完全收好的木匣(虽已盖上,但形状特殊),继续道:“老朽夜观天象,又偶得古卷启示,知陛下乃‘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逆转衰颓,重燃周火。然,非常之事,必伴非常之险。旧力未消,新基未固,如舟行急流,稍有差池,便有倾覆之危。陛下所行之新政,诸如均田亩、修水利、兴太学,皆是固本培元之良方,正合‘续命’之要义!老朽此来,非为献术,实为……助陛下坚定此心,排除万难,将此法推行到底!”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句句都敲在姬延的心坎上,几乎将他的新政理念和玉册警示的核心要义概括殆尽!若非玉册之事绝密,姬延几乎要怀疑这老者是否已经看过玉册内容!
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苏厉和程邈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姬延。
姬延心中波澜起伏。这老者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他指出了问题的关键(民心、积弊),肯定了姬延的方向(新政),甚至隐晦地点出了姬延的“非常”(穿越者?),但又巧妙地将其归结为“古卷启示”和“天象”。他看似是来献策,实则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是一种更高层次的站队和投资?
“老先生真乃世外高人也。”姬延缓缓开口,脸上看不出喜怒,“一番话语,振聋发聩。朕推行新政,确为稳固国本,泽被苍生。然,阻力重重,如之奈何?”
老者捋须轻笑:“陛下岂不闻‘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新政利于万民,便是大道。行大道者,纵有千险万阻,亦当一往无前。陛下手握大义,身负天命,更有扫平六合之兵锋,何惧区区宵小阻挠?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若有必要,”他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平和外表不符的锐利,“借‘天意’以震慑人心,亦无不可。”
“借天意?”姬延目光一凝。
“譬如,”老者意味深长地道,“若有所谓古老警示,言国运维艰,需行德政以固。陛下便可顺水推舟,将此警示,变为推行新政之‘天启’……民心畏天,亦敬天。天意与新政同向,则阻力自消大半。”
此话一出,姬延、苏厉、程邈三人心中俱是巨震!这老者,几乎是在手把手地教姬延如何利用玉册了!他到底知道多少?!
姬延死死盯着老者,试图从他眼中看出更多东西,但那双眼眸如同古井,深不见底。
“老先生所言,匪夷所思。”姬延压下心惊,语气转冷,“天意莫测,岂是凡人可以妄加利用?朕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民足矣。”
他这是以退为进,同时也是最后的试探。
老者闻言,非但没有失望,反而露出更加赞赏的笑容:“陛下心有敬畏,明辨虚实,真乃明君之象。是老朽失言了。既然如此,老朽便不再叨扰。只望陛下牢记,‘民心即天心,人定亦可胜天’。这‘续命’之根本,终须陛下亲手来铸。”
说完,他再次微微颔首,竟转身飘然而去,毫不拖泥带水,仿佛真的只是来点醒几句。
看着老者消失在殿外的背影,偏殿内久久无声。
“陛下,此人……深不可测!”苏厉声音干涩,“他句句未提玉册,却又句句指向玉册!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程邈也道:“其言谈气度,绝非山野村夫。他对朝局、对陛下新政,甚至对……对那股暗流,似乎都了如指掌!”
姬延站在原地,眉头紧锁。这老者的出现,比那玉册本身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玉册是死物,是过去的警示;而这老者,却像是活着的、洞悉一切的眼睛。
他回想起老者最后的话——“民心即天心,人定亦可胜天”。这与他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老者的出现,无疑给这条路上增加了更多的变数。
“查!”姬延沉声道,“动用一切力量,给朕查清这‘北邙野人’的底细!看他与秦国遗孽、与各方诸侯,甚至与那些神秘的古老传承,是否有何关联!”
“诺!”
“另外,”姬延看向苏厉,“《天命维新论》的撰写要加快!我们要抢在可能出现的其他‘解释’之前,定下基调!无论那老者是友是敌,他有一句话没错——借‘天意’以震慑人心!我们要把这‘天意’,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臣明白!”
局势似乎更加复杂了。玉册的警告,神秘的老者,诸侯的观望,内部的阻力……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
然而,姬延的眼神却愈发坚定。他推开殿门,望向外面广阔的天空和恢弘的宫阙。
玉册警示又如何?神秘人窥探又如何?
他既然能以“变数”之身逆天改命,踏平强秦,定鼎雒邑,那么,这接下来的路,无论有多少艰难险阻,他也必将凭借自己的意志与智慧,将其一一踏平!
人算,亦可胜天算!
只是,那老者离去的方向,似乎正是北邙山的方向。他口中那所谓的“古卷启示”,又会是什么呢?
一个新的悬念,悄然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