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陈兵边境的八百里加急,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激起的涟漪远超林锋然的预料。
主战与主和的声音激烈交锋,而吏部尚书王翱提出的“权宜之计”,更是让林锋然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这不仅仅是边防策略之争,更深层次的是权力路线的较量。
最终,林锋然力排众议,采纳了于谦等人的主战方略。他下旨严词拒绝也先的无理要求,敕令大同总兵严密防守,同时命京营都督范广即刻整军,做好随时驰援的准备。但在圣旨中,他也留了一丝余地,表示若瓦剌诚心议和,可遣使至京,按旧例商谈,试图将冲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这个决定,暂时统一了朝堂的意志,但林锋然清楚,潜在的裂痕已然产生。王翱等人虽然表面上遵旨,但那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消极情绪,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石亨集团的影子,让他如芒在背。
边境的紧张局势,牵制了林锋然大量的精力。他必须每日听取军情汇报,与兵部、户部商议粮草调度,确保京营战备。这使得他暗中调查石亨、曹泰以及南宫谜团的进度,不得不暂时放缓。
然而,就在他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渠道,送来了一份至关重要的“礼物”。
这天下午,林锋然刚批阅完一批关于边镇粮草调度的紧急奏章,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侍立一旁的张永随口问道:“近日宫中可有什么闲事?”这是他放松的一种方式,也是他了解底层动态的窗口。
张永想了想,回道:“回皇爷,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御膳房那边,新来的采办太监手脚麻利,近日市面上的时鲜瓜果,宫里倒是比往年吃得早些、也便宜些。奴婢听底下人说,这新采办是王公公(指司礼监掌印太监之一,相对中立)荐来的,人挺本分。”
林锋然“嗯”了一声,并未太在意。他推行的那套“绩效考核”和“采购流程优化”,在内府二十四衙门的一些边缘部门,确实开始显现一些微小的效果,至少像御膳房这种直接关系皇室生活的部门,效率有所提升,贪墨空间被压缩。这算是他培植自身影响力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但令人欣慰的进展。
“还有,”张永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今早奴婢路过西华门,看见有个杂耍班子在宫外表演,围了不少人,挺热闹的。守门的侍卫说,是宫里哪位管事太监的远亲,逢年过节常来,给宫里人解闷的。”
杂耍班子?林锋然心中一动。他穿越以来,还从未见过真正的古代民间艺术。一丝好奇涌上心头,但也仅此而已。他现在焦头烂额,哪有闲心看什么杂耍。
“知道了。”林锋然挥挥手,示意张永退下,准备继续处理政务。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低头躬身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皇爷,御膳房新进的江南枇杷,王公公吩咐送来给皇爷尝鲜。”
林锋然看了一眼那金黄的枇杷,点点头:“放下吧。”
小太监将食盒轻轻放在御案旁的矮几上,然后恭敬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悄无声息,规矩十足。
林锋然并未留意这个小插曲。他重新拿起一份奏章,看了几行,却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仿佛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食盒。
食盒是普通的紫檀木食盒,并无特别。但不知为何,林锋然总觉得刚才那个小太监放食盒的动作,似乎过于轻缓,甚至带着一丝刻意。
他放下奏章,走到矮几前,打开了食盒。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两排饱满金黄的枇杷,散发着淡淡的果香。一切正常。
林锋然摇摇头,觉得自己可能是太累了,有些疑神疑鬼。他伸手想去拿一颗枇杷,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果子时,却忽然感觉食盒底部的锦缎衬垫似乎有些异样,靠近边缘处,有一小块微微凸起。
他的心猛地一跳!这种隐秘的传递信息的方式,他在电视剧里见过!
他立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索那块凸起。果然,衬垫是可以掀开的!他轻轻掀开衬垫,下面赫然躺着一枚蜡丸!
蜡丸!密信!
林锋然的心脏狂跳起来!是谁?竟能通过御膳房进贡水果的渠道,将密信送到他的御案之上?这宫内的渗透,已经到了如此地步?是石亨的人?还是……
他不敢怠慢,立刻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绢。他展开薄绢,上面用极其细小的笔迹,写满了字。字迹工整,却透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林锋然深吸一口气,凝神细读。越读,他的脸色越是凝重,到最后,甚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薄绢上的内容,并非他预想中的威胁或阴谋,而是一份详尽的“清单”!
清单罗列了石亨及其核心党羽(包括曹泰、李实等人)近三年来,通过虚报兵额、克扣军饷、倒卖军马、干涉盐引等方式,贪墨的巨额款项的大致数额和主要流向!其中,景泰六年那笔十五万两的马款亏空,赫然在列,并且标注了其中至少八万两,最终流向了“南京某处”,与钱安的调查相互印证!
更让林锋然震惊的是,清单还提到了几桩石亨党羽包揽词讼、纵容家奴强占民田、甚至涉及人命官司的劣迹,时间、地点、苦主姓名,都写得清清楚楚!
这简直是一份足以将石亨集团置于死地的罪证汇编!虽然还不是可以直接呈上法庭的铁证,但提供的线索极为具体,指向性明确,只要按图索骥,不难找到确凿证据!
是谁?是谁有能力搜集到如此机密、如此详尽的材料?这份清单的价值,远超他目前所掌握的一切信息!
林锋然的目光再次落到薄绢的末尾。那里没有落款,只有一个小小的、用朱砂绘制的奇特图案——那是一只线条简练、振翅欲飞的黑鸟,鸟喙处点着一抹猩红,眼神锐利,仿佛在黑暗中窥视。
黑鸟……玄鸟?林锋然瞬间想起了江雨桐失踪现场发现的那块绣着玄鸟图案的丝绸碎片!
是“黑鸮”?不,不对。“黑鸮”是绑架江雨桐的神秘组织,是敌非友。而送来这份清单的,明显是在帮助他,是在向他示好,或者……是在利用他来对付石亨?
一个名字闪电般划过林锋然的脑海——来福!那个更夫,那个自称属于“暗光”组织,曾向他示警的神秘人物!
难道,“暗光”就是这只黑鸟图案所代表的组织?他们一直在暗中活动,搜集石亨的罪证?他们选择在这个关键时刻,通过如此隐秘的方式将罪证送给自己,目的是什么?是雪中送炭,还是想借刀杀人?
林锋然感到一阵寒意。他本以为自己是棋手,在努力布局,却发现棋盘之外,还有隐藏更深的观局者,甚至可能是另一批棋手!这个“暗光”,是友是敌?他们对自己的底细知道多少?
他立刻唤来张永,低声吩咐:“刚才送枇杷来的那个小太监,立刻秘密控制起来,仔细盘问,但不要用刑,问清楚他是受谁指使,经手了几人,然后找个由头调离乾清宫,严密监视。”
“是,皇爷。”张永见皇帝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不敢多问,立刻去办。
林锋然则紧紧攥着那张薄绢,心潮起伏。这份“礼物”来得太是时候了,边境危机让他暂时无法对石亨集团采取大的动作,但这些罪证,却像一把淬毒的匕首,被他握在了手中。他有了更多的筹码,可以在关键时刻,给予石亨致命一击。
但同时,这份“礼物”也带来了巨大的不确定性。“暗光”组织的浮现,让整个局势变得更加复杂和危险。
他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阴沉的天色。边境的战云,朝堂的暗斗,宫内的谜团,还有这新出现的隐秘组织……一切仿佛都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而他,正站在网的中心。
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冷静。他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来判断“暗光”的意图,来等待一个最佳的出手时机。
然而,石亨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就在林锋然沉思之际,钱安匆匆求见,脸上带着一丝惊慌:“陛下!东厂暗哨发现,石亨府邸今夜似乎有异动,有几名身份不明的江湖人士秘密入府,至今未出!而且,曹泰下午曾秘密前往石府,逗留了近一个时辰!”
石亨和曹泰,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又在密谋什么?
林锋然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第57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