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3沉管安装前夜，周远在指挥船上辗转难眠。自从E1沉管成功抵御台风后，深中通道项目进展顺利，但那种如履薄冰的紧张感从未消失。他轻手轻脚起床，不想吵醒同舱的苏颖。手机屏幕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有一条未读消息——珠海幼儿园老师发来的小周乔搭积木的照片。
小家伙用彩色积木堆了一座歪歪扭扭的海底大桥，桥下还画了几条鱼。周远嘴角不自觉上扬，保存了照片。正准备回舱，船身突然一阵异常晃动。
周工！对讲机里传来陈明急促的声音，您最好来控制室一趟！
控制室里，六块监控屏同时显示着E3沉管下沉区域的实时画面。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深海，此刻却闪烁着诡异的蓝绿色光点，像繁星落入海底。
这是什么？周远凑近屏幕。
不清楚，半小时前突然出现。陈明调出光谱分析，不是设备故障，确实是生物发光。但奇怪的是...他放大画面，它们似乎集中在沉管预定安装位置。
周远皱眉。伶仃洋海域从未记录过此类现象。那些光点时而聚集成团，时而散开成带状，在200米深的海水中勾勒出变幻莫测的图案。
生物学家怎么说？
推说设备有限，建议暂停作业进一步调查。林涛插话，但停工一天就是上千万损失...
周远正要回应，手机突然震动。是苏颖：乔乔发烧了，39度2，我现在带他去珠海人民医院。
他心头一紧：我马上...
不用，你先处理工作。苏颖声音冷静，但语速比平时快，可能是普通感冒，有消息我通知你。
挂断电话，周远强迫自己回到眼前的问题。屏幕上，神秘光点依然闪烁，像在嘲弄人类对深海的认知。
按计划准备安装。他最终决定，但增加三台高清摄像机，全程记录这些生物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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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人民医院儿科诊室，苏颖抱着昏昏沉沉的小周乔，等待验血结果。孩子脸颊烧得通红，呼吸急促。医生翻看初步检查报告，眉头越皱越紧。
白细胞计数异常，但不像普通感染...医生抬头，孩子最近接触过什么特殊化学品吗？
苏颖一怔。上周幼儿园组织参观工地外围，乔乔确实近距离看过沉管密封材料施工。他父亲是工程师，有时会带些无害的样本回家...
这个皮疹形态...医生轻轻掀起孩子的衣领，露出颈部一片细小的红点，很像某种环氧树脂过敏。能知道具体材料型号吗？
苏颖立刻拨通了项目部化学工程师的电话。当听到dY-4078环氧体系时，医生的表情变了：果然含甲基四氢苯酐！这是已知致敏物，欧盟去年就限制了儿童接触。
严重吗？苏颖声音发颤。
需要立即脱敏治疗，而且...医生犹豫了一下，这种过敏可能伴随终身，意味着他必须远离一切含该成分的材料。
苏颖如坠冰窟。远离这种材料？那几乎等于让周远远离儿子——dY-4078是深中通道沉管密封的关键材料，周远的衣服、头发、甚至呼吸都可能携带微量残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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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仃洋海域正午，E3沉管开始下沉。周远紧盯监控屏，那些发光生物在沉管靠近时突然活跃起来，形成一道闪烁的光墙，阻挡在沉管与海床之间。
见鬼了...林涛喃喃道，它们好像在保护什么。
就在此时，周远的手机响起。是苏颖，但接起来却是一个陌生女声：周先生吗？您夫人晕倒了，我们现在送她去急诊！
什么？乔乔呢？
孩子已经住院，您夫人是突然休克的...
周远耳边嗡的一声。他机械地下达了暂停沉管安装的指令，冲向直升机平台。身后传来陈明的喊声：周工！环保组织的人在指挥部抗议，他们把发光生物的视频发网上了！
但周远已经听不进去了。直升机旋翼的轰鸣中，他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家人需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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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海人民医院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周远狂奔进病房，看到小周乔挂着点滴沉睡，而隔壁床上苏颖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连着输液管。
过敏诱发应激反应。医生简明扼要，母亲太劳累，加上情绪波动，免疫系统崩溃了。
周远轻轻握住苏颖的手，冰凉得吓人。她眼皮颤动，虚弱地睁开眼。
乔乔...她第一句话就问。
睡着了，情况稳定。周远喉头发紧，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他过敏？
苏颖突然红了眼眶：告诉你有什么用？换材料？停工？她声音轻得像羽毛，却字字扎心，你明知道dY-4078对工程多重要...
周远如鲠在喉。确实，dY-4078是唯一能承受40米水压的密封材料，更换意味着重新验证、延误至少半年。但儿子的健康...
有替代材料吗？他艰难地问。
有，瑞士公司新研发的SY-9000，但...苏颖苦笑，成本是五倍，而且需要三个月适应期。
病房门被推开，陈明气喘吁吁地闯进来：周工！不好了！环保组织联合多家媒体施压，要求我们公布全部环评数据，否则就申请法院禁令！那些发光生物...
他猛地刹住，看到病床上的苏颖。
什么发光生物？苏颖敏锐地问。
周远简要解释了深海异常现象。令他意外的是，苏颖突然挣扎着坐起来：给我看视频！
画面中，蓝绿色光点如星河般环绕沉管，美得惊心动魄。苏颖放大某个瞬间：看这里！光点移动有规律，像在引导什么...
她突然咳嗽起来，护士急忙进来劝阻。周远把陈明拉到走廊：先应付环保组织，告诉他们我们正在邀请国际海洋专家共同调查。
那材料问题...陈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病房。
周远沉默良久：...先别对外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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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小周乔出院，但医生严令禁止接触任何可能含过敏原的环境。苏颖只得暂时带他住到广州的亲戚家，远离珠海工地。而深海谜团也越滚越大——中科院海洋所的初步报告确认，那些发光生物是未被记载的新物种，对低频声波异常敏感。
沉管安装时的声呐可能干扰了它们的栖息地。视频会议上，海洋生物学家推了推眼镜，需要至少三个月的追踪研究...
三个月？林涛几乎跳起来，E4到E7沉管都等着安装呢！
会议室争论不休时，周远注意到陈明一直盯着自己的平板。走近一看，是段水母在洋流中优雅调整姿态的视频。
想到什么了？周远问。
陈明眼睛发亮：周工，如果这些生物对水流变化敏感，我们能不能像水母一样，给沉管加装柔性触手来引导水流，减少扰动？
周远眼前一亮。他们连夜设计出仿生扰流装置——一系列可调节的柔性导流板，安装在沉管周围，像给钢铁巨兽穿上了柔软的裙摆。
环保组织对这个创新方案表示谨慎欢迎，同意暂缓法律行动。但材料问题依然无解——只要使用dY-4078，周远就难以拥抱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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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广州，周远隔着亲戚家的玻璃门看小周乔玩耍。孩子脸上的红疹消了，但医生嘱咐至少一个月不能与父亲密切接触。
SY-9000的测试数据在这里。苏颖递过平板，性能达标，但工期...
周远快速浏览着数据：如果只替换幼儿园和居住区附近的施工段呢？
你知道这行不通。苏颖声音冷了下来，海风会把微粒带到任何地方。
两人沉默地站在走廊上，咫尺天涯。最终周远轻声说：我会向部里申请更换全部材料。
苏颖猛地抬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至少一年延误！你十年的声誉...
乔乔更重要。
苏颖突然红了眼眶：不，你不明白。我生气不是因为材料...是你第一反应永远是工程优先！那天在病房，你甚至没问乔乔怕不怕，只问有没有替代材料！
周远如遭雷击。他想辩解，却发现自己记不清当时的原话。或许苏颖是对的——三十年来，桥梁早已融入他的血液，成为本能般的优先选项。
给我时间。他最终只能这样说。
回工地的路上，周远绕道珠海幼儿园。空荡荡的教室里，小周乔搭建的海底大桥还留在角落。他轻轻抚摸那些歪歪扭扭的积木，突然注意到孩子用蓝色透明塑料片模拟的海水下，贴着几张发光贴纸——就像他们在深海看到的神秘生物。
孩童的直觉有时准得可怕。周远摸出手机，打给陈明：那个仿生扰流装置...如果增加低频声波发生器，能不能主动引导那些生物避开施工区域？
理论上可行！陈明兴奋起来，就像牧羊犬引导羊群！
尽快做模拟测试。另外...周远深吸一口气，准备dY-4078和SY-9000的全面对比报告，我要向部里汇报。
挂断电话，周远最后看了眼儿子的作品。那座稚嫩的积木桥下，发光贴纸组成了一条安全通道，直通。或许孩子比大人更懂得平衡之道——既要有桥，也要给鱼儿留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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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两项突破同时传来。仿生扰流装置配合特定频率声波，成功引导发光生物群迁移到相邻海域；而材料专家组也找到了折中方案——在SY-9000中添加纳米增强剂，将适应期缩短到六周。
成本还是高出三倍，但至少保住了工期。林涛汇报时忍不住摇头，就是苦了预算部门。
周远站在指挥船甲板上，望着平静的海面。远处，E3沉管终于安全就位，那些神秘的光点如今在三百米外闪烁，像一片星海。
手机震动，是苏颖发来的照片。小周乔站在广州公寓的阳台上，对着珠海方向比字手势。照片备注是：他说想爸爸的桥。
周远保存照片设为壁纸。深中通道的建设依然任重道远，但此刻，他第一次感到工程与家庭的天平正在找回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