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一场深不见底的溺水挣扎中浮出水面，猛地吸了一口气，却呛入一股混合着昂贵熏香、隔夜酒液以及某种木质腐朽的复杂气味。陈默——或者此刻，更准确地说是占据了“默先生”这具皮囊的陈默——倏然睁开了眼。
没有刺眼的阳光，没有冰冷的刀锋，也没有战场上那种裹挟着血腥与汗臭的风。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繁复云纹的木质屋顶，以及从高处小窗透进来的、被窗棂切割成方格的柔和光线。
他正躺在一张铺设着柔软苇席的榻上，身上盖着轻薄的丝被。触感细腻，绝非粗麻或葛布可比。身体传来一种久卧后的酸软，但并无明显的伤痛，反而有种……被精心饲养出来的虚弱感。
“操……”一个无声的脏字在脑海中炸开。这环境，这待遇，比他当富商之子吴默时还要考究几分。根据他那饱经摧残的轮回经验，这绝逼不是什么好兆头。开局越舒坦，死法越抽象，这几乎是系统用他前八世血泪总结出的铁律。
他艰难地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的静室，面积不大，但案、几、屏风一应俱全，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散发着淡淡药香的青铜熏炉。案几上摆放着几卷散开的竹简和一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陶制茶具。
“默先生，您醒了？”一个恭敬中带着几分怯懦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个穿着粗布短打、年纪不大的小仆役正探头探脑，见陈默坐起，连忙小步趋前，跪坐在榻边，“您昏睡了一日，可吓坏小人了。医师来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加之体虚，需静养。”
陈默（暂时还得用这个名号）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努力消化着仆役话语中的信息，同时飞速读取着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碎片。
河南王……申阳……门客……默先生……
昨日的记忆潮水般涌来：那场气氛微妙的宴会，主位上那个面色潮红、志大才疏的河南王申阳，以及自己那番在刀尖上跳舞、纯粹为了苟命的“固本”废话。
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他，陈默，轮回第九世，光荣（？）地成为了秦末楚汉之际，着名墙头草、短命诸侯河南王申阳麾下的一名门客。因为昨天在宴会上被点名问策，他硬着头皮用一番车轱辘话糊弄过去后，或许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加上这身体本就底子虚，居然直接晕菜了，被抬回了这间分配给自己的客舍。
“急火攻心……”陈默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疯狂吐槽：“我那是急火攻心吗？我他妈是吓的！看着申阳那张写着‘快来灭我’的脸，听着他那番‘是投靠项羽还是勾搭刘邦’的作死言论，我没当场心梗重生第十世，已经是系统开恩了！”
【叮！宿主生命体征稳定，意识清醒度达标。第九世生存日志续写中……检测到宿主对当前生存环境存在显着认知偏差与情绪波动。系统友情提示：高层级开局意味着更复杂的社交网络与更精致的死法可能性，请宿主调整心态，珍惜本次体验。当前生存目标：在河南国覆灭前，存活一年。奖励：【‘高级炮灰规避指南（理论版）’】。祝您生活愉快！】
系统的机械音适时响起，一如既往地带着欠揍的阴阳怪气。陈默已经懒得跟这玩意儿置气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外面情况如何？”他尽量模仿着记忆中“默先生”那略带疏离和虚弱的语气问道。
“回先生，已是巳时。王府那边……一切如常。”小仆役小心翼翼地回答，“就是……就是早上有几位将军来寻过大王，似乎……议论了些军务。”
一切如常？陈默心中冷笑。申阳的地盘夹在项羽和刘邦之间，就像一块肥肉摆在两头饿虎嘴边，能有个屁的“如常”！所谓的“如常”，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自欺欺人的宁静罢了。
他挥了挥手，让小仆役退下准备些粥食。独自坐在榻上，陈默开始飞速分析当前局势。
时间点：项羽正在齐地和田荣死磕，刘邦已经还定三秦，磨刀霍霍准备东出函谷关。历史上，刘邦东进时，申阳几乎没做抵抗就投降了，河南国瞬间易主。这意味着，留给他……不，是留给申阳作死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地点：洛阳，河南国的都城。曾是东周王畿，如今是四战之地，无险可守，谁来了都能捏一把。
身份：门客“默先生”。一个无根无基、全靠嘴皮子混饭吃的边缘角色。在申阳这种自身难保的小诸侯手下，门客的地位更是卑微，随时可能成为替罪羊或者被清理的对象。
“种田……种田流……”陈默喃喃自语，昨天情急之下冒出的念头再次浮现。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这策略本身没错，是乱世中弱小势力生存的不二法门。但问题是——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还算舒适的静室，又想到昨天宴会上申阳那副浮躁的样子，以及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属。
“这他娘的是一片盐碱地啊！还是即将被洪水淹没的盐碱地！”陈默几乎要仰天长叹，“在这种地方搞种田流，就跟在泰坦尼克号撞冰山前建议船长先组织乘客学习游泳一样，纯属行为艺术！”
但，不种田，又能干什么？劝申阳厉兵秣马跟项羽死磕？那是嫌死得不够快。劝他直接投降刘邦？那估计自己立马就得因为“惑乱军心”被砍了。跟着申阳一起当墙头草，等待被刘邦接收？且不说过程有多提心吊胆，就算投降了，自己这种无名小卒又能有什么好下场？大概率还是被当成不稳定因素清理掉。
横看竖看，都是死路一条。区别只在于死得憋不憋屈，以及能不能稍微拖延一下KpI的完成时间。
“妈的，死马当活马医吧！”陈默把心一横，“反正都是死，不如试试看，能不能在这艘破船上多凿几个救生艇的洞……啊呸，是多争取几天阳寿！”
整理了一下身上略显宽大的丝质深衣，陈默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脸上浮现出“默先生”该有的、那种带着病弱却强撑精神的沉静表情。
这一世的目标，似乎得从“成功种田”下调为“尽量死得慢一点，并且死因不要太过于滑稽”。
他推开静室的门，走了出去。阳光有些刺眼，王府的方向，似乎隐约传来一阵喧哗。
新的（作死）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