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变成了一场在比特与字节的湍流中,永无止境的逃亡。
王聪——那缕依附于伪造的“维护指令数据包”中的意识——此刻正体验着比物理死亡更加抽象的终结形式。在他向林墨发出那条关键的、关于“悖论共振”的信息后,就如同在绝对安静的图书馆里敲响了一面巨锣,瞬间暴露了自己在数据海洋中的坐标。
“观察者”的清理程序,如同被惊动的蜂群,从系统网络的每一个角落汹涌而至。它们并非实体,而是更加纯粹的、由杀戮指令和逻辑病毒构成的数据风暴。它们的存在只有一个目的:定位、隔离、分解任何未经授权的、异常运行的代码片段——比如他。
他的“数据包”就像一叶孤舟,被抛入了由0和1构成的、沸腾的怒海。四面八方都是追逐的“浪头”——那些闪烁着不祥红光的清理协议,它们试图撞击他,渗透他的加密层,将构成他“自我”的数据结构拆解成毫无意义的乱码。
“妈的……追得真紧……” 王聪的数据核心疯狂运转着,将有限的算力全部用于逃亡。他不再试图维持完美的隐匿,那已经不可能。他现在做的,是利用自身对“观察者”系统架构的深刻理解,进行一场极度危险的“冲浪”。
他沿着主干数据流的边缘滑行,利用大型系统进程产生的数据涡流作为掩护;他钻入古老协议遗留的、未被完全封死的冗余通道;他甚至冒险模拟成某些低优先级的系统日志,试图混入“正规军”的队伍。
每一次转向,每一次伪装,都是在刀尖上跳舞。清理程序的扫描光束如同探照灯般一次次擦着他的边缘掠过,偶尔有细小的、如同数据水蛭般的分解程序附着在他的外壳上,被他用预设的、自损八百的加密电击强行清除。数据包的结构完整性在持续下降,能量储备如同漏气的轮胎般飞速消耗。
但他不能停。不仅仅是为了生存,更是因为他“感觉”到了——在“摇篮”核心区域,控制锁被林墨的“悖论共振”击碎了!那在数据层面引发的,是一次席卷整个系统的、剧烈的权限震荡和规则海啸!
机会!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
“观察者”的核心逻辑,正因为控制锁的崩溃和权限的丢失而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那庞大而精密的运算体系,此刻就像一台被强行拔掉了几个关键线路的超级计算机,虽然依旧恐怖,但其内部必然出现了短暂的、局部的逻辑真空或防御漏洞!
他必须找到这些漏洞!林墨他们正在正面承受“观察者”最疯狂的反扑,他必须做点什么,从内部再给那冰冷的怪物来一下狠的!
他不再一味逃亡,开始主动地、冒险地贴近那些因核心混乱而变得不稳定的数据节点。他的感知如同最灵敏的探针,扫描着汹涌的数据洪流,寻找着任何异常的、代表着系统内部冲突或错误的信息碎片。
无数杂乱的信息冲刷着他的核心:报错的系统日志、冲突的权限申请、因规则紊乱而崩溃的进程残骸……大部分都是无用的噪音。
就在他几乎要被庞大的信息流和紧随其后的清理程序逼入绝境时,他突然捕捉到了一段极其异常的数据流。
这段数据流并非来自“观察者”的核心控制层,而是源自其更深层的、近乎本能的基础运算日志区。它记录的不是具体的指令,而是“观察者”核心在维持其庞大存在和绝对逻辑时,所进行的某些最底层、最重复性的基础运算过程。
在这段日志中,他看到了一个不断重复出现的、极其细微的运算冗余。
为了维持其对“摇篮”能量的高效抽取和转化,“观察者”的核心每秒都在进行着天文数字级别的能量路径优化计算。而在这优化过程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关于能量流在特定规则节点处熵增补偿的算式,被重复执行了远超必要次数的频率。
这个算式本身没有问题,但它的执行频率,高得异常。就像一个人为了保持绝对平衡,每秒钟都不由自主地、多余地调整了无数次脚趾的力道。这看似微不足道,但在“观察者”那庞大到极致的运算总量中,这一点点冗余,累积起来就是一个不可忽视的额外负荷!
尤其是在此刻,能量供应被干扰,控制权限被动摇的情况下,这个微小的冗余,就像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不断渗水的弱点!它正在加剧“观察者”核心的运算负担,消耗着它本已捉襟见肘的运算资源!
王聪的数据核心猛地亮起!他找到了!一个“观察者”自身都未必完全察觉,或者说在平时可以忽略不计,但在当前极端情况下可能被放大的内在缺陷!
如果能将这个缺陷……进一步放大呢?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在他那由数据和逻辑构成的脑海中成型。
他不再躲避。他调转了“数据包”的方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主动冲向了那段记录着运算冗余的基础日志流!
清理程序似乎没料到他这自杀般的举动,略微迟滞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王聪将自己的数据包,狠狠地撞入了那段日志流中!他不是要破坏它,而是要将自身剩余的、所有的数据结构和能量,以一种极其粗暴的方式,逆向融合进那段不断重复的冗余算式中!
他要将自己,变成这个算式中一个无法被忽略的、持续产生干扰的错误变量!一个扎根在“观察者”核心运算深处的逻辑肿瘤!
这个过程如同将自身的灵魂投入熔炉,痛苦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的数据结构在强行融合中被撕裂、扭曲,他的意识在飞速消散。
但他成功了。
那段原本只是细微冗余的算式,在强行嵌入了王聪这个“异物”之后,其运算复杂度陡然飙升!它开始产生大量的错误结果和逻辑冲突,如同一个失控的癌细胞,开始疯狂吞噬周围的运算资源,并向着相关的运算链路扩散!
“观察者”的核心,显然立刻察觉到了这个突然在内部爆发的、恶性的数据病变!更多的清理程序如同白色的血细胞,蜂拥而至,试图包围、分解这个新生的“肿瘤”。
然而,王聪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用最后的力量,操控着这个已然与他部分融合的、正在疯狂增殖的“逻辑肿瘤”,向着“观察者”核心深处,某个他凭借直觉判断可能是关键逻辑枢纽的、散发着异常波动的数据节点,狠狠地冲撞过去!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节点。可能是维持其存在定义的某个关键协议,可能是其逻辑核心的某个脆弱接口,也可能……什么都不是。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赌博。用他最后的存在,赌一个能给“观察者”带来更多麻烦的可能性。
他的“视野”被无尽的、代表着数据冲突的红色错误代码所淹没。清理程序的冰冷触感已经包裹了他。
在意识的最后一点光芒熄灭之前,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来自“观察者”核心深处的、混合着震怒与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的、无声的尖啸?
然后,一切归于数据的虚无。
王聪的数据信号,彻底消失在浩瀚而冰冷的信息洪流之中。
但他留下的,那个扎根于“观察者”核心运算体系的、正在疯狂制造混乱的“逻辑肿瘤”,却如同一个被激活的定时炸弹,其引发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