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逸站在空地边上，天刚亮。他手里还拿着那块灰布，手指摸到背面粗糙的纹路。影教的标记在他掌心，像烫着了一样，但他没动。
人开始走了。
一个中年兽人拄着木棍走到前面，站定后看着段逸。他没说话，右手按在胸口，低头三次。这是北境部落最重的礼节。
“我要回家，”他说，“回北方。”
段逸点头：“路上有补给点，地图会发给你们。”
男人转身，叫了十几个人。他们背上包，有人扶着腿，有人牵着孩子。队伍慢慢往东边的小路走，没人回头。
三个年轻兽人留下。一个走到段逸面前，声音不大但清楚：“我想学挖矿。”
另一个说：“我能搬东西。”
第三个不说话，只点头，眼睛看着地。
段逸记下他们的编号。工兵组缺人，这两天就能安排。
五个重伤的人被林语者带走。一个矮人女人走不动，被人抬上去。她经过段逸时看了他一眼，嘴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
剩下的人也走了。
营地安静了。
火堆还在冒烟，炸药车的残骸躺在一边。大地力士在清理尸体，把守卫的盔甲和武器分开。工兵拖走断掉的锁链，林语者拔出插在地上的箭。
段逸往前走了几步。
米娅站在工坊门口，背对着他。她没换新衣服，还是那件破短衫。尾巴垂着，耳朵轻轻抖，像是在听远处的声音。
他走过去，停在她旁边。
“你不走吗？”他问。
米娅没回头。她抬起手，擦了擦门框上的一道泥痕。那是昨天搬木头时留下的，有点绿苔。
过了几秒，她摇头。
段逸蹲下来，和她平视。“你想留下？”
她低头，手指蜷了一下，然后慢慢抬起，指向不远处。
那边有个工兵子体蹲在地上休息。它肩膀塌着，呼吸重，身上有几道没好的伤。看到米娅看它，它立刻站起来，往后退半步，让开路。
米娅指自己，又指那个子体，最后双手合在一起，像捧着什么东西。
段逸看着她的动作。
她不是要吃的，也不是要安全。她在说一种联系。一种不用说话也能明白的感觉。
他想起第一次见她。
那时她缩在笼子里，发抖，别人一靠近就尖叫。可当第一个哥布林子体进牢房，她没躲。她抬头看着它的眼睛，伸手碰了碰它的手腕。
从那天起，她就不怕它们了。
段逸站起来，看了看四周。
阳光照着营地。大地力士走过广场，脚步整齐。林语者在药田浇水，叶子上有水珠。幽影斥候从树上跳下来，落地没声，交了报表就消失在墙角。
这里很有序。
米娅站在边上，却像本来就是这里的人。
他回头看她。
她还在看那些子体。一个林语者路过时撞到门框，洒出几粒种子。它愣住，手忙脚乱去捡。米娅走过去，蹲下，帮它一颗颗捡起来，放进托盘。
那子体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防备。
段逸明白了。
她留下不是因为没地方去。是因为在这里，她不害怕。
这些子体不会打她，不会抢她，不会用锁链绑她。它们只是干活，休息，再干活。它们的存在，让她安心。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比吃住更重要。
“你可以留下，”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愿意。”
米娅抬头。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很亮。她没笑，也没说话。尾巴摇了两下，像风吹草动。
段逸没再问。
他转身走向调度碑，准备改名单。刚走三步，又停下。
他回头。
米娅不在原地了。
她去了药田边，蹲在一个林语者旁边。那人正在埋宁神花种子，动作机械。她碰了碰它的手臂，指了指土里。
那林语者停了一下，低头看，然后把种子往下压了半寸。
米娅点点头。
段逸收回目光。
他打开生命之种界面，找到米娅的名字。状态原来是“待安置”，他改成“常驻成员”。
系统提示要确认。
他点了确定。
名字下面多了一个标签：【特殊感知类】。
他没多看，关掉界面。
远处，第一批荒民走上小路。他们在晨雾里变模糊，慢慢消失在树林尽头。
营地只剩值守的子体和几个伤员。
段逸站在广场中间，看向工坊。
米娅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小截树枝，上面缠着枯藤。她走到一个修推车的工兵子体旁边，把树枝递过去。
那子体接过，看了看，继续干活。
她没走，就站在旁边看。
段逸走过去。
“你认识它？”他问。
米娅摇头。
她指着那子体的手，又指自己的心口，然后做出往下按的动作。
意思是——它累了。
段逸看向那个工兵。关节肿，肌肉同步率只有72%。确实该休息了。
他打开面板，把它调去休息区。
米娅看着它离开，尾巴轻轻摆了一下。
段逸看着她。
她不是指挥官，不是战士，也不是工匠。她不能打，不能建，不能传消息。但她能看到子体的状态——那种他都没注意到的累、压力、情绪。
她像一根线，把这些人连在一起。
他没说话。
他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
米娅转头看他，眼神安静。
段逸说：“以后你想做什么都行。去哪，看谁都行。”
她点头。
然后她抬起手，指向营地深处。
那里是子体休整区，一排低矮石屋。每天晚上，它们在那里静坐，等能量恢复。
她想去看看。
段逸犹豫了一下。
那里不是给人类去的。没床，没灯，只有冷地面和微弱的能量。但她说要去。
“好，”他说，“我陪你。”
两人一起往里走。
门口的守卫是大地力士，看到段逸立刻让开。米娅走在前面，脚步轻。她一间间看，有时停下，有时碰一下墙。
走到第三间，她突然停住。
屋里有两个工兵在休息。一个靠墙坐着，头低着。另一个躺在地上，呼吸不稳。
米娅走进去，蹲在躺着的那个旁边。她把手放在它胸口，闭上眼。
几秒后，那子体的呼吸平稳了。
她睁开眼，看向段逸，轻轻点头。
段逸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
他知道，有些事变了。
不是变强了，也不是地盘大了，而是别的东西。
一种连接。
米娅站起来，走出屋子。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回头看了最后一眼，然后跟着段逸出来。
段逸说：“你明天还能来。”
她点头。
两人站在休整区外，没动。
远处传来林语者剪药草的声音。大地力士在搬石头。一只鸟从树上飞起。
米娅的尾巴慢慢放下，耳朵朝向声音的方向。
段逸看着她。
她不像个被救的人。
她像个本来就属于这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