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西院,静室。
窗外夜色深沉,庭院里悬挂的灯笼散发出昏黄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室内投下斑驳的光影,却驱不散那份沉淀了十数年的悲凉。
青莲靠在白萱灵怀中,最初的激烈情绪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只剩下低低的抽噎和身体细微的颤抖。
白萱灵紧紧抱着她,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妹妹单薄身体传来的温度,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庆幸和无尽的酸楚。
“青莲……”白萱灵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轻柔,仿佛怕惊扰了怀中的珍宝,“告诉姐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你脸上的伤……”
她的指尖再次轻轻拂过那道狰狞的疤痕,心尖如同被针扎般刺痛。
青莲的身体在她怀中微微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那些混乱而痛苦的记忆。
终于,她抬起头,离开了姐姐的怀抱,坐直了身体。
她脸上的银色面具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光,露出的那只眼睛,此刻不再充满恨意,却沉淀着一种深沉的疲惫和历经沧桑的平静。
“我掉下去的时候……以为自己死定了。”
青莲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飘忽,“下面是厚厚的积雪,很深……很深……我摔断了骨头,五脏六腑都像碎了一样,脸上……也被尖锐的冰棱划开了……”
她抬手,指尖摩挲着面具的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刺骨的冰冷和剧痛。
“我以为我会冻死在那里,或者被野兽吃掉……”她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是义父……救了我。”
“义父?”白萱灵微微一怔。
“嗯。”青莲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是当年的镇北侯……萧远山。”
“当时……他刚结束一次巡查,或者……是在寻找什么。”青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他带着亲兵路过那片雪谷,听到了我微弱的哭声……或者,是血腥味引来了他们。”
“他把我从雪堆里挖出来的时候,我浑身冰冷,只剩下一口气了。”
青莲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他脱下自己的大氅裹住我,用真元护住我的心脉,一路快马加鞭把我带回了离火关的将军府。”
“后来我才知道……”青莲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为了救我,他几乎耗尽了所有。”
“他动用了皇室赏赐给他保命的‘九转还魂丹’,那是能起死回生的圣药……他自己身受重伤都舍不得用的。”
“他还……不惜损耗自身本源真元,连续七天七夜为我梳理经脉,逼出体内寒毒,修复碎裂的脏腑……”
室内仿佛还能感受到当年那将军府内,灯火通明下,一位将军不惜代价救治陌生孤女的执着。
“他那时……已经是四极境初期的高手了,可为了救我一个素不相识的小丫头,他几乎……跌落了境界。”
青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府里的老军医说,我伤得太重,能活下来是奇迹。而这个奇迹,是义父用他的命……换来的。”
白萱灵听得心头发紧,她能想象到那种伤势的恐怖,更能体会到萧远山那份不惜一切的仁心。
她紧紧握住青莲的手,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后来……”青莲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我活了下来,但身体虚弱,脸上也留下了这道疤。”
“义父收留了我,教我识字,教我修炼,待我如亲生女儿。”
“他说……我那双眼睛和名字一样,像雪地里倔强生长的青莲,不屈不挠。”
“那几年……是我最安稳的日子。”青莲的眼中闪过一丝短暂的温暖,随即被更深的阴霾覆盖,“直到……那个畜生!”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刺骨,充满了刻骨的恨意。
“他构陷义父通敌叛国!伪造证据,买通证人,在朝堂上颠倒黑白!”
青莲的拳头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皇帝……听信谗言,下旨剥夺了义父的爵位和兵权,将他打入天牢!”
“义父的旧部拼死将他救了出来……但从此,我们就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青莲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沧桑,“从那时起,我们就开始了逃亡……东躲西藏,像阴沟里的老鼠。”
“那些人……像跗骨之蛆,从未放弃过追杀。”青莲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我们不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睡过破庙,躲过山洞,甚至……在乱葬岗里藏身。”
“义父的伤一直没好利索,旧伤加上逃亡的艰辛,他的身体越来越差……” 窗外的风声似乎也带上了几分肃杀。
“为了掩护义父,我……”青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替他挡过刀,中过箭,受过好几次重伤……有一次,差点被宇文烈手下的‘幽影’割断了喉咙……”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侧面一道被衣领遮掩的浅痕。
“义父他……总是自责,说连累了我。”青莲的眼眶再次湿润,“可我知道,没有他,我早就死在那个雪谷里了。”
“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后来……我们辗转到了离火关附近。”青莲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那时,李将军……李镇岳将军已经接替了北境的防务。”
“义父说,李将军是忠义之人,或许……能庇护一方百姓。但我们身份敏感,不敢轻易露面,只能藏在关外的荒村里。”
“直到……那个畜生下令放弃离火关……”青莲的声音充满了愤怒和无力,“义父他……他放不下城里的百姓,那些不愿离开的老人……他选择了留下,与他们共存亡……”
“我……”青莲的声音哽咽了,泪水无声滑落。
她说不下去了,巨大的悲痛让她浑身颤抖,窗外的月光似乎也染上了一层血色。
白萱灵早已泪流满面,她再次将青莲紧紧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对不起……青莲……对不起……”白萱灵泣不成声,除了道歉,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妹妹这些年经历的苦难,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那道疤痕背后,是九死一生的绝望;那些东躲西藏的日子,是步步惊心的恐惧;而义父萧远山的恩情和牺牲,更是沉重如山。
“都过去了……”青莲靠在姐姐怀里,感受着那份迟来的温暖和依靠,声音带着一种释然后的疲惫,“义父他……他守住了离火关的魂,没有辜负当年对先帝的承诺,也没有辜负北境的百姓……”
“只是……”青莲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淹没,“他没能亲眼看到……那个畜生伏法……”
静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姐妹俩压抑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窗外,夜色如墨,庭院里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曳,昏黄的光晕映照着窗棂,也映照着室内紧紧相拥、互相舔舐伤口的姐妹俩。
过往的苦难如同这沉沉的夜色,浓重而无法抹去。
但至少,在这无边的黑暗中,她们找到了彼此,两颗饱经风霜、伤痕累累的心,终于不再孤单。
……